第四十二章（2/2）

白小狐扔下一锭金子，转身下楼，会着在楼梯口等待的绮云嫣儿两人，昂首阔步走出了百香楼。出了门，她望望夜色弥漫的街道，指着一条路抬了抬下巴：“绮云姑娘，小禹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他。石头在镇南郊外等着你们，你和嫣儿快些去吧，银钱都备下了，你们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再不要回来。我过些日子也会和小禹离开这里，所以你千万别被他们找到了。”

绮云和嫣儿蓦地跪下去磕头：“白姑娘大恩，绮云此生不忘。来世作牛作马，定当报答白姑娘大恩！”

白小狐默了片刻，心道这绮云还真是个奇女子，亲眼见着她是个妖，却始终未曾惧怕，也未曾多问一句，世间这样的女子，倒不多见。她扶起绮云二人，柔声道：“绮云姑娘不必言谢，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姑娘不嫌弃我是妖，我已经很是感动了！”

绮云脸上浮起一丝轻蔑，淡然道：“这世间，人妖有何区别？人有好坏，妖亦有好坏。在我看来，白姑娘心地善良，待人真挚，比那些自诩为人，却又做尽恶事的人，可敬可爱的多，又有何惧怕？”

白小狐心里一热，觉得自己真是没白看错人，没白救了她。她拱了拱手，诚恳道：“多谢绮云姑娘如此有见地！白小狐就不多做虚套，姑娘快去吧，好好生活！我还要去寻那个猫妖，就不与你多话！”

目送绮云二人消失在夜色中，白小狐陡然一叹，生出些许惘然，惘然中又怀了些莫名的情愫，既感慨又喜悦。她对着漫天繁星楞了片刻，转身往相反的方向一遁，循着飞羽留下的一丝气息追了过去。

白小狐一路追到山下树林，也没见到飞羽的踪影。她思索地立在树林之中，右手抚着左手腕上的佛月铃，觉得很奇怪。虽然她因善后耽搁了些时辰，可按她的推理，飞羽在佛月铃的袭击下，确然是受了些伤，她化了原身不大可能跑得那么快。这才是她不徐不疾处理完绮云的事才追赶过来的原因。

白小狐闭着眼吸了吸鼻子。狐狸的耳朵和鼻子都很灵敏，尤其是白狐族的狐狸，更是异于一般走兽。飞羽的妖气一丝尚存，看起来刚刚还在，此时却不知躲在何处。

白小狐抬眼望了望更深处，弯月之下，朦胧幽暗的林间，有更强大的妖气流动。她醒了醒神，警觉地慢慢挪步靠近，做好了随时使用法器的准备。

妖气和法力越来越重。白小狐感觉异常的压迫，那种诡异的气泽，她有点熟悉，又觉得陌生。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却又不甚相同，似乎更强大一些，更妖魅一些。

白小狐蹑手蹑脚地靠近，借着一棵硕大的古树和夜色隐藏了身体。探头一瞧，她瞬间楞了。

凭着两千年的修为认知，白小狐一眼便能看出，妖气有两种。一种来自飞羽，一种来自让她极为震惊也极为了悟的木长青。白小狐与木长青交过手，深知他法术不同于齐楚的正统御妖术，含着更加巨大更加邪魅的妖气在里头。

她一直想弄明白，为什么齐灏名的御妖术，会有那么强大邪魅的妖气。白小狐默默念了个诀，将自己藏得更隐蔽些，决心要探个究竟。

白小狐抱着足够藏住她纤细身量的树干，不动声色地看着木长青和飞羽打斗。飞羽在白小狐处受了点伤，此时功力纰漏，应付起来有些吃力。瞧在白小狐眼中，却还是吃了一惊。她虽知飞羽有伤，可毕竟两千多年的修为法力，木长青即便是九天阁首屈一指的御妖师，要拿住她也不容易。

可飞羽败得干净利落。木长青毫不吃力就困住了飞羽。飞羽跌在地上，惊恐地望着慢慢走向自己的木长青，语气中有哀恳：“不，不要，我再不要被锁妖铃锁住。你，你放了我吧？”

白小狐屏住呼吸，缓缓抬手，准备祭出佛月铃。

木长青居高临下俯视着飞羽，几分不屑几分蔑视：“放了你？好让你继续帮她修炼摄魂术，你可真天真。你虽然算不得一等一的妖，可你对我还是很有用的，你可是我的宝贝！”

飞羽眼中骇然更甚：“你，你这个小人！当日哄了师父给你摄魂术秘诀，又想害我，若不是齐楚先你一步锁了我的法术，你早就想要我的血了吧？”

木长青神色一僵，凛然道：“哼，你师父若不是有求于我，又怎甘心交出摄魂术秘诀！”眼中含了诡异的笑：“飞羽，凭你的资质，想练成摄魂术太难了，再有个万年也未必能成。还不如成全了我，我用了你的血练成了，岂不是功德一件！”

飞羽慢慢往后挪动身体，恨恨然道：“你已经有了那么多妖血了，何必在意我一个微不足道的猫妖。再说，我的血并不好，不够纯正，我已经知道谁的血是最好的，能解妖毒，那才是上乘的妖血，才能助你练成摄魂术第九重！我帮你，我帮你抓住她，你放了我！”

木长青仰头哈哈大笑，惊得林中一片鸟雀纷飞，“你以为老夫会信你？就凭你这点本事，老夫都不放在眼里，她能放你在眼？老夫抓她不易，先用你练上一阵，日后抓了她，自然修炼得更好！”

白小狐紧紧贴在树干上，大气也不敢出。她听着两人对话，大约也能猜个几分。这九天阁的木长青，号称御妖师，实则早已堕入魔道，如今修炼的，只怕就是早已失传许久的摄魂术。至于他为何要舍弃御妖正道，而去修炼如此诡异邪魅的魔道，白小狐约莫也猜得出来。

她有限的认知里面，却也晓得摄魂术乃是个长生术，也是个阴毒吸魂术。练到五层以上，便能摄取他人修为和法术供自己所用。说白了，就是用其它修炼者的寿命来换取自己的寿命。摄魂术因其阴毒邪魅，在修炼界是个禁令。传说两千年前，曾有一只法力强大的妖会此法术，然她本性不算泯灭，为了不祸害苍生，便将此法术封存毁灭。后来她死之后，这个法术便失传了。

听起来，木长青和飞羽所知修炼之法，都来自飞羽的师父。白小狐疑惑地想，只听说飞羽有个姐姐，因作恶太多被齐楚所杀，却不知道她何时还有个师父。转念一想，白小狐又释然，自己能有缘修炼，也得自于冥真师父不嫌弃，肯尽心指教。飞羽和她姐姐，自然也有可能得前人指点。

只是这个前辈，听起来不像是个善类。可惜误导了飞羽。白小狐惋惜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口气还未落下，便听得飞羽凄怆叫道：“你与我师父有约法三章，你杀了我，我师父那般强大的法力，一眼就能看出你的摄魂术里面有我的妖气，师父不会放过你的！”

木长青逼近一步，冷森笑了：“你那个师父，长年躲在洞中，早就不以面目示人。等我练成了摄魂术，我又有何惧？就算你师父来，我也不怕，正好用她来修炼功力！”

“痴心妄想！”飞羽唾了一口，突然双掌撑地，身子腾空一跃，一条紫色长绫呼呼生风，卷向木长青的脖子。

木长青冷然抽了抽嘴角，躲也不躲，双掌一错，长绫便“噗嗤”一声撕裂开来。飞羽借着惯性往前一冲，木长青左手一抓，带着长绫将飞羽拽了过去。

白小狐一惊，急忙闪身就要出去。她脚步还未迈开，却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左前方树顶沉沉压下来。白小狐撤手抬头，便看见一条黑影俯冲而下。漫天狂风突卷，落叶纷纷、尘沙纷纷。

白小狐挡了下眼睛，待再睁开时，却见木长青一人呆呆站立，飞羽并那个黑影早已不见踪影，徒留一片落叶沙石狼藉。

木长青呆了片刻，空手放眼前瞧了一眼，突然抬头朝白小狐藏身的地方看来。白小狐立刻屏住呼吸。木长青满脸疑惑朝着这个方向走了两步。

就在此刻，树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笛声。熟悉的旋律，悠扬清越。木长青似乎楞了下，突然一跺脚，往一个方向闪身遁了。

白小狐听着笛声也楞了片刻。那曲调她很熟悉。在齐府，她因这个曲调吸引爬了墙头，被璋姨处罚。在山中，她也曾听过几次。白小狐黯然神伤地觉得，齐楚的笛音，吹得越发好了。他不但能用一张树叶吹出好听的曲调，这玉笛声声，也是如此清听悦耳。

白小狐听着笛音慢下来，错了错神，足尖轻轻一点，双手使个口诀，一阵烟似的消失在丛林之中。

白小狐的身影刚刚消失，一男一女便从树林深处快速奔了出来。男的玉树临风，身姿潇洒，眉目间却有淡淡的忧郁和冷漠。女的眉目如画，白肤红唇，眼神中含着一样的忧郁，还多了点冷傲。

木槿眼风梭巡一番，抓住齐楚的衣袖，疑惑地低声道：“师兄，好重的妖气！”

齐楚抽了抽鼻子，一管玉笛在手上敲了敲，点头道：“已经消失了。看来刚才这里有妖打斗过，现在已经走了。”

“是什么妖这么厉害的妖气？会不会是那只狐妖？”木槿脸上浮现一丝期待，还有淡淡的喜悦。

齐楚楞了下，沉吟着走了两步，“她的妖气没有这么邪毒，应该不是！”说完齐楚眼神暗了下来，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笃定地认为，白小狐一定来过，因为这里有她熟悉的味道。他身体里流着白小狐的血，感应更是强烈。她的味道，他是不会忘记的。

木槿却不知道，她法力不够，还辨别不出妖气的个体差异。听了齐楚的话，只得悻悻然跺了跺脚，娇嗔道：“师兄，什么她她的，是妖，狐妖。师兄忘了她杀死璋姨的事了么？”

齐楚无言地仰头望天，没有说话。但是他分明，听见很远很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叹息。侧耳听时，却又什么也听不见了，仿佛只是一阵风吹过，拂落几瓣轻盈的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