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江上晚 渔人一蓑归(三)(1/2)
有时候,一切的妥当只是意味着另一些事情的开始。廷桓将母亲和玉姨的伤口都处理妥当,可以许诺一下未来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腾弟和冥丁都已经离开了。明玉在和廷桓等待姐姐从麻醉药效下醒来的当口,回答腾王爷的去处,却又引出了那段往事,不仅仅是卖鱼皮衣的货郎的事,中间还牵扯到一个机灵的玉饰店小伙计的寻助。于是一晚,一个枯瘦如干的人忽然来见明玉,悲喜交加的明玉发现,他就是当年的唐使者,自己儿时的玩伴!接下来免不了玉姨的倾情讲述,这个叫孟超的小男孩,竟然是和明玉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自小就有口头的娃娃亲约定。但往往事以愿违,等到少女的明玉和年少的孟超终于可以谈婚论嫁时,父亲却把明玉叫到了书房,谈到家里养育之恩的事,事情开始不妙······
“父亲直截了当地说,进宫去吧,做一个宫女,看看将来有没有机会,多认识些宫里的宫嫔显贵,给家里多介绍些活路,他甚至没有给我回绝的机会。我也真的不能说什么,作为家里最中间的孩子,可有可无,父亲应该是这么想的吧。”说到这明玉停了下来,面上黯然,精通心理学的廷桓意识到,他的玉姨是有心结的,这对父女的误会挺深,虽然并不清楚她的父亲的真正意图,但他有义务添上几句,就说:
“也许,玉姨您应该换个角度来想这个事,不管你是家里的第几个孩子,在父亲的心目中都有自己的一个特殊的位置,也许你的父亲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绪吧,您肯定对父亲的心意有所误会,他应该在你的兄弟姐妹中是最看重你的机灵和才华的,您不是说过,您的爷爷就您的玉石方面的天赋,就曾给过很高的评价吗?所以我觉得他选您,而不去选你的长姐长兄,绝对是认为,只有您能胜任这个事情,如果别的孩子去,事情能不能办到先不说,在那宫闱深似海的地方闹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也说不准。您的父亲定是不太善于表达自己的情绪,不光是您,您的兄弟姐妹恐也抱怨过自己的父亲对自己的疼爱不够吧?”明玉认真地听完这些话,眼睛里竟然有了泪花,廷桓明白,父亲在明玉的心目中占有着绝对权威的地位,即使父亲的决定伤害到了自己的感情她也无条件地服从,虽然服从了,多年来心中怪罪父亲不疼爱自己,满心的委屈从未减少过,廷桓的这段话,让明玉忽然意识到,父亲是有自己的苦衷的,他的肩上背负着一个家族的重担,自然要找最得力的助手替他分担,而她,是父亲义无反顾的选择,可见,父亲不是不疼爱自己,而是,太器重自己了!多年来的心结突然打开了。
沉默了一会,明玉清了清嗓子才开口:
“我的小猫咪一席话说到我的心里去了,我还是接着讲吧,那时也没有什么牵挂放不下,既然没有办法拒绝,那就去好了,而且我那时天真的紧,觉得去干两天,不高兴就回来,而且就是在那干久了,中途不也可以回家吗,有什么不舍啊。我没心没肺地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就等着走那天了。谁知那梦超就急火火地找上门来了,看见我就不管不顾地拉住了我的手,却也不说话,只是那么拉着不放。我也蒙了,当时姐姐和弟弟、妹妹都在场,他们初始愣了一下,接着就开始起哄,可是梦超全然不管,还是不说话,执拗地只顾拉着我的手不放,头也不抬,我也看不清他的表情,试图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他反而抓的更紧了。姐姐看他的样子,拉起哄笑不已的弟弟、妹妹离开了,只留我们在太阳地儿里。
看别人都走了,梦超才抬起头,我才发现,他泪流满面,眼睛红肿,把我吓得半天才秃噜出一句话,
‘梦超,你,你怎么了?’他的话才像拔了塞子的罐子一样开始往外倒,几近呼喊:
‘我不能跟你进去,我是独生子,我不能跟父母说,我进宫去陪你,我不忍心,不行,不行,他们会伤心死的,不行······’我感到很好笑,不得不忍住马上要出声的笑说:
‘我不需要你去陪我呀,再说了,你干嘛陪我呀,我进去几天,不高兴就出来了呀,不会待太久的,放心,我会回来的,再好玩我也会回来的,回来,回来做你的新娘。’说完这话,我感觉自己的脸很烧的慌,可我仍坚持一本正经地面对着他,他张大了嘴巴望了我半天,忘了哭泣。我心中窃喜,他这是被我的话感动了,呵呵呵,也难怪,我自己都被自己的话感动了呢。他愣了会儿,放开了我的手,转身,片刻又侧身,不看我说:
‘我会努力考上状元,到那时,我就可以请求圣上赐婚,接你出来,你要等着我,我一定会去接你的,相信我。说完这些话,他扭头就走,我还在后面掂着脚尖说:
‘不用啊,不用那么麻烦,干嘛还麻烦圣上赐婚,我愿意嫁给你,非你不嫁啊,我等着你啊。’突然他转身回来,快步走到我面前,一下子把我搂进怀里,双手托着我的头,狠狠地亲了我的嘴一下,然后放开我,扭头就走了,把个目瞪口呆的我独自扔在那里,他的顺腮边留下的泪水沾到我的唇边,我下意识地舔在嘴里,咸的。
没几天我就进宫了,也没用几天,我就明白了自己的状况,我被困住了,如果没有意外,我就老死在宫中了,现在我才明白,梦超为什么哭,还哭得那么伤心,他已经知道,只要进了宫我就出不来了,我当时说的话和表现在他的眼里一定是可笑无比吧,我甚至还以为他是被我的话感动了呢。我,我是不是太傻了呢,小猫咪?”明玉在自己心爱的孩子面前毫无掩饰,她哭出了声音,廷桓上前蹲在她面前,轻轻拉起她的手摩挲着,明玉举起他的手,蒙在自己的脸上,廷桓能感觉到那滚烫的泪水顺着指缝、手掌流下去,滑入衣袖,他没有动,任由明玉发泄,这憋屈了数十年的哀怨,她一直无从找人诉说,也从没有找到过发泄的出口,现在,她可以放心地流眼泪,放心地发泄······
良久,明玉从廷桓的手掌里抬起头,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笑了笑,廷桓拿起她手里的手巾给她一点点揩去脸上的泪水,明玉接过手巾,尽情地擦了擦,然后自嘲地笑了几声:
“真的是越来越不好意思了,哈哈,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还是幸运的,遇到了姐姐,一度曾经离开深宫,到王府去做姐姐的侍女,那些日子我也去找过老房子,谁知那里已经是一片大火烧烬的废墟上新起的一片新房子,父母,我们一大家子人,还有孟超一家,还有那些熟识的老邻居,都早已不知去向,不知道他们是否平安,是否逃过了那场大火,是否只是安然搬去了别处,我无从知道。我一个人坐在曾经我出生和长大的老房子的旧址门口旁若无人地大哭一场,任由旁人怎么询问也不搭理,狂哭一场,然后离开。那场大哭断了我所有的念想,从此我一心一意只与姐姐相依相伴,从繁花似锦的长安到这寸土不生的大漠。直到那一天,唐使者来。那一天,我本来见不到他,我当然只会待在姐姐的身边。谁知老突厥王的哪根筋没搭对,突发善心,让姐姐前往王庭去见一下唐使者,姐姐让我陪她一起前往。在那昏暗的大殿上,我跟在姐姐的身后,从行礼到退到大殿一旁,我一直低眉下眼,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心说,大唐的使者那么高贵的人,岂是我们这样身份的人所应该关心的。偏偏这时,一个男声朗朗而起:
‘南和王妃,能见到您真的让我们喜出望外,我们带来了圣上的问候,愿您身体安康,一切都好。’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子响了一长声,这声音太熟悉了,虽然成熟、粗旷了很多,但我是绝对不会听错的,我猛地抬起头,正好和梦超的眼睛相遇,他这话本来是说给姐姐听的,但是他的眼睛却是望着我的,沉稳,不动声色,在我的惊慌失措,悲喜交加的眼神询问下,毫无波澜,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睛里有满满的询问,他知道我在这,他是为我而来的!我处于因为过于的兴奋而产生的迷糊里,只听姐姐平静地回答: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们,替我转达对圣上的崇敬和谢意吧,我在这里一切都好,王爷对我恩宠有加,请他们不必惦念。’剩下的话我就听不清楚了,我的眼里只剩下了梦超,这世间,这一刻,只有我和梦超······姐姐一定觉察到了什么,离开时她拉住了我的手,拉着一步三回头的我离开,梦超面向老突厥,没有回头,但我能感到那背影的凝重,那沉默里的所有意味······
姐姐回去没有问我一句,任由我一个人在她的房间里愣神,然后又任由我一言不发地回自己的房间。她安排了一顿丰盛的晚宴,就在我们的大殿里,只宴请了梦超一人。我什么都不知道,直到一个侍女跑来,请我前往。已是夜晚,大殿里四下里点灯,明亮的光圈里,丰盛的食物,盛满酒的酒杯,摆好的碗筷,却没有一个人。我四处张望,姐姐不在,侍女们也不在,孟超也不在——我感到身后有一双手环抱了我,那么温暖,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我们就那么安静地站了一会,互相感受着对方的体温,他的呼吸一下下地哈到我的脖子,痒痒的······良久,他放开我,走到桌子的一边坐下,示意我坐在他的对面,风轻云淡地问:
‘你在这里还好吧?’
‘好。’
‘我做到了,考上了头名状元,然后我去宫里找你,却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我挨个问,结交宫里的小太监,老太监,直到遇到一个在你入宫那一年见过你的,他告诉我,其实你没待多久就出宫去了。我找到了你去的王府,才知道你已去大漠多年。’
‘我去找过你们,可是,我的家,你们的家,都没了,你们去了哪里?你可知道我家里那些人,可好?’
‘那火,是从你们家烧起来的。’
‘你说什么?我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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