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师兄(2/2)
顾少言愣住了。
“先生只让我来。”徐爱解释道。
顾少言下意识瞥了一眼身后的陈洪,后者的脸色已经极为难看。
“师兄,这怎么回事?”他低声问道。
“先生只让我来。”徐爱又解释了一遍。
旁人只会觉得这是很拙劣的敷衍,顾少言却清楚这就是自己师兄的说话风格——简单。但现在不是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
“到底怎么回事?院长不来吗?”顾少言迫切地问道。
“是的。”徐爱点头,“只有我来。”
顾少言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请师兄在此稍后。”
“好。”
顾少言返回仪仗之中,未及开口,陈洪便冷声问道:“顾大人,怎么回事?王院长在哪里?”
“院长没来。”顾少言答道,“应该是师兄进宫。”
“什么?!”陈洪怒道,“天子亲设仪仗,听闻来者已过天津,派近臣守在京畿日夜守候,最后就等来了这么个人!”
“无伤大雅,为院长设的仪仗,给师兄也可以。”
“可以什么!天子仪仗,只有天子才能享用,体谅王院长德高望重,特许降格,已是勉强,怎可能再降给这个布衣?”
“陈公公!”顾少言一声喝斥,“王院长乃陛下恩师,特设仪仗是陛下感念旧恩,而不是什么特许降格。况且,师兄也是陛下的师兄,注意你说话的分寸!”
陈洪愣住了,印象里还从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位列宦官之首,统领整个大内,位高权重,更是天子亲信。寻常官员见到他无不毕恭毕敬,即便是权柄滔天的严氏父子也对他礼让有加。
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顾少言敢。
于公,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执掌天子亲军,大权独揽,更有家族作为后盾,至少也是与陈洪平起平坐。
于私,大师兄是他尊敬的人,他不喜欢别人用这种口气谈论大师兄。
更何况他还能搬出陛下来。
陈洪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带领仪仗扬长而去。
顾少言同样冷哼一声,回到徐爱旁边,略有歉意地说道:“师兄,看来我们得独自进宫了。”
徐爱摇摇头,“本就是这么想的。”
越近京城,天子耳目越多。徐爱一人进京,陈洪拒不相迎,都以极快的速度禀报给了深宫中的嘉靖皇帝。
“先生不愿来么。”嘉靖轻喃。
“父皇,谁不愿来?”一旁的朱载坖问道。
“没什么。”嘉靖摸了摸他的脑袋,“去把你姐姐也叫来,一起迎接你的新师傅。”
朱载坖应了一声,便欢快地跑去找自己的姐姐。
顾少言领着徐爱在宫道中行走,说是领着,其实徐爱根本没有跟在他后面,而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皇宫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顾少言不得不一再停下来等他,却丝毫不厌烦。
闲庭信步,自在随心。
这是顾少言一直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
他不想做一个唯唯诺诺,张口闭口叩谢皇恩的迂腐官吏,而想要平等的看待这里的一切——下位者对上位者要求平等。
终究还是受了小师叔的影响啊。
他从没有对别人说起过这种想法,不仅是会惹来大祸,同时他也做不到这一点。每当他想以平常心走进这里的时候总会不免感到恐慌,即便他已为官多年。
这里是天子居所,也是朝廷所在。
礼乐恩赐自此而出。
杀伐雷霆也自此而降。
任何人站在高墙朱门之下都只能表示敬畏。
这就是权力的威慑吧。
顾少言相信大师兄是真的自在随心,同时也担忧宫里的其他人觉得师兄故作姿态,不过,他也相信陛下明白大师兄的为人的,所以并不是很担心。
嘉靖皇帝没有大宴宾客,而是在自己的书房里准备了些点心请徐爱吃。
这应当算是家宴,因为太子朱载坖与公主朱素嫃,以及同为书院出身的顾少言。
桌上也没有摆什么名贵的糕点,无非是些琅琊酥糖,如皋董糖,却是皇帝亲手端给二人。
顾少言立刻起身双接过,诚惶诚恐。
徐爱接过自己的那一份,点头谢道:“多谢师弟。”
不是对顾少言说的。
数人都惊诧地看着他。
唯有两人例外。
一个是徐爱自己,彼时他正很认真地在品味嘴中的酥糖。
另一个是被喊作师弟的嘉靖,即便连王阳明都是以陛下相称的,他却毫不在意徐爱称他为师弟,若是别的什么称呼,他反倒觉得这不是徐爱了。
望见嘉靖并没有恼火,几人才松了口气。
等徐爱吃完了糕点,嘉靖才不紧不慢地问道:“先生——怎么没有来呢?”
徐爱咽下糕点,轻声说道:“先生让我入世。”
嘉靖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或者说王阳明的意思,对朱载坖招招手,示意他到徐爱面前行礼,“这位就是你的新师傅了。”
朱载坖恭敬地行了一礼,“学生朱载坖,见过先生。”
徐爱同样站起来回礼。
朱载坖便坐到了徐爱边上。
嘉靖问道:“先生身体还好吗?”
徐爱迟疑了一下,答道:“还好。”
“书院近来如何呢?”
“尚可。”
“那就好。”嘉靖宽慰地笑笑,指了指朱载坖与朱素嫃,“说起来,朕还一直想带他们去书院看看呢,兴许会把他们留在那里。”
徐爱看看朱载坖,又看看朱素嫃,说道:“太子聪慧敦厚,想必能潜心读书,公主英气逼人,想必忍不了书院的闲静。”
朱素嫃略有诧异,与嘉靖对视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得端正了些。
嘉靖哈哈一笑,“书院不也教武功吗?”
“书院已经不怎么教武功了。”徐爱认真地回答。
“哦——那甚是遗憾。”
陈洪站在门口,低声说道:“陛下,内阁的庭议就要开始了。”
嘉靖嗯了一声,感叹道:“公务繁忙啊,师兄还请自便。”
徐爱回了一礼,嘉靖便带着陈洪离去。所谓家宴便这么草草结束了。
朱载坖被徐爱领着去搬他带来的一车书。
朱素嫃和顾少言并排走出书房,相互交谈。
这不是顾少言第一次见到嘉善公主,实际上,由于公主厌文喜武,在他初任京官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由他教授公主武功的。
再后来,公务杂多,这件事也就慢慢作罢了。虽然顾少言时常在宫中见到公主,但也不过是行礼便去。
“我感觉好久没见大人舞剑了。”
顾少言笑笑,“我早就不用剑了。”
“为什么?”朱素嫃不解,“大人剑法之妙,我至今难忘,弃剑不用,实在可惜。”
“剑者君子之器,顾某一介武夫,谈何君子。”
朱素嫃指指自己,“那我一个小女子,也不配用剑了?”
顾少言一阵苦笑,“公主英气逼人,可不是什么小女子。”
“那也没用啊。”朱素嫃悠悠道,“英气逼人的女子,也是要嫁作人妇的。”
顾少言一愣,不知道如何回答。
“甚是烦闷。”朱素嫃盯着他,“不如——你再来陪我练剑?”
“这……”踌躇良久,顾少言略一行礼,沉声道:“卑职公务缠身,实在无暇脱身,请公主恕罪。”
“是么。”朱素嫃眼神暗淡下去,“那真是遗憾,至少——请大人看看我的剑法有无长进吧?”
顾少言有些犹豫,他隐约能感到朱素嫃的一些心思,但不敢确认,他仍是想以公务推脱,话到嘴边,始终说不出口,鬼使神差地,竟点了点头。
“那我这就回去拿剑!”朱素嫃欣喜道,“大人在此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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