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81_ 羁绊（1/2）

伊德躺在藤椅上，看着窗外，窗外能看见的广告牌此时又换成了总决赛的宣传告示。在他旁边，小圆桌上的咖啡仍在冒着腾腾热气。他就这样躺着，什么也不去思考，然后闭上了眼睛，回想着这两年来的生活。

谁不希望幸福常伴呢？或许人的年纪越大，就越会在意这些吧。

广告牌上，加修冈面对着阿丽塔，双方剑拔弩张。或许这张图早就已经画好并印刷，所以才会一夜间覆盖全城的所有宣传位置。到底是帝王蝉联，还是冠军交接，是人们近期最热衷于讨论的话题。但对于时下流行的东西，伊德反而却已经没有多少兴趣。或许，相比于他这样的人，比起活在当下似乎更喜欢活在过去。至少自己也曾拥有过短暂的幸福和温暖，他如此想着。

他回忆着那个黄昏，那个每间隔二十分钟就能听见从撒冷扔下垃圾的声音的地方，巨大的圆盘高悬于天际，旁边的垃圾压缩机正在日复一日地不停运转着。他穿梭在成山一样的垃圾堆当中，在一件件废料当中搜索着，有时是一截手臂，有时是一颗玻璃眼珠，在自己最孤独的时候，拾荒是他唯一的乐趣。他日复一日地在垃圾堆当中转悠着，嗅着腐烂食物还有化学废料以及各种化石燃料残渣的气息。

这样的生活很肮脏，也很无聊，但老天总会给你安排一个惊喜。

在垃圾堆当中找寻到生命，听起来确实是天方夜谭。但他确实找到了，在某堆金属残料当中，一条生命正在静静沉睡着。如婴儿一般安详，如睡美人一般沉浸在自己的梦乡。他用颤抖的手轻轻托起了这团生命之火，夕阳的余辉就这样打在那美丽的五官之上，就好像它本身就在泛着光。她很轻盈，轻盈到仿佛自己一松手，她就会飘到天上去。但那时，他的心里只有获得和满足。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沙漠当中弄丢了水壶的人，转眼间又遇到了一汪清泉一样。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因为他经历过最悲痛的失去。所以他捧着那团生命，如此地珍而重之。于是，他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将沉睡的小天使温柔地包裹在了当中。那天，他提前结束了自己的拾荒之旅。他只记得那天他跑得飞快，飞快是指一个老头全力奔跑所能达到的极限速度。赶上了最近的一班巴士，回到了自己的诊所。他很焦虑，因为他担心这生命会稍纵即逝。因为承载着这条生命的残躯，实在是太脆弱太脆弱了。生锈的骨架在不断掉渣，残破的皮革一蹭就烂，脊柱已经脆化并僵硬，拿小锤子都能轻松敲下来一截。

但是他担心的一切都并没有发生，直至他回到诊所，她也还是在安然沉睡着。

于是他珍而重之地将这条小生命放上了手术台，在助手透露着殷切和难以置信目光中，他只是点了点头并平淡地表示，自己去去就来。于是他来到了地下室已经积灰的库房，打开门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在一堆架子上悬挂着的各种金属肢体和躯干之间，只有一具是特别的。在一张如担架车一样的小床上，躺着一副被洁白布料所包裹的躯体。顶上的灯将光线打下，让这副躯体显得如此圣洁。他走上前去，轻轻抱起了这副躯体，然后转身离开。

回到了手术室，助手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助手去除了她那副残躯之上所有用不着的东西，那些锈迹斑斑的骨架还有已经完全没用的脊椎。此时，她只剩下了锁骨以上的脖颈，以及连接着她的大脑，并微弱跳动着的心脏。心脏之上，无数污垢淤积着，粘连着。于是他拿来了清洗剂以及一块绒布，细致入微地擦拭着心脏的每一处，直到这颗心脏变得闪耀了起来，上面划过一道道美丽的流光。在清理完最后的粘连之时，这颗心脏突然间就这样强烈地跳动了起来。

噗通——噗通——噗通……

这仿佛是一个奇迹，这个奇迹比上帝创造出来的任何东西都要美丽。她的眼皮开始晃动了起来，他仿佛看见了她灵动而好奇的眼珠在眼皮之下不停地转动着。他抬起手，抚摸着她微热的额头，无意识地问了一句：“你梦到了什么？小天使……”

旁边，助手已经将新的骨架装配在了她的胸口，而那颗美丽的心脏也就这样放在了胸腔的最中央。当那副完整而美丽的躯体装配在她身上的时候，仿佛一开始这副躯体就是为她设计的一般……如此的美丽而和谐。在进行完植发以及毛孔修复术之后，他又抱着重获新生的少女上了楼，楼上有一间空出来的屋子，许久未曾住人，但他每天都会去打扫。

推开了门，夕阳的橘光就这样温柔地洒落在房间的每一处，书桌、高高的落地镜子、塞满了漂亮衣服的衣柜，还有放着东倒西歪的书本的书架，没有摆放任何化妆品以及护肤品的梳妆台，还有一张床，床头上方墙壁的画幅上面挂满了各种小女孩的手工制品还有涂鸦，旁边的墙壁上一把东方风格的折扇，床上被褥折叠整齐，枕头上还放着一只蘑菇玩偶……

他轻轻地将这个女孩放在了床上，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将棉被覆盖在她的身上。他就这样看着，看了许久，浓烈的情感和思念就这样在他的心口迸发着，于是他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吻女孩的额头。然后他走到了门口，最后又看了一眼这个房间，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伊德睁开了眼，因为他感觉到脸上的丝丝凉意。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那一丝凉意是雨滴所带来的。是的，外面开始下雨了。于是伊德坐了起来，抬手将窗户关闭，雨水在玻璃上划出了一道道复杂的痕迹。挤按着自己的睛明穴，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明明都已经过去了两年，但一切就好像是刚刚发生的一样，他仍然记得，记得每一处细节。大概因为他真的认为那是上天的馈赠，而那场手术可能也是他这辈子做过最精细、最复杂……也是最难复现的一场手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