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2/2)
流民们叫苦连天,但又分毫不让,只把穿着显贵的何方圆当成了救命稻草抓着不放。何方圆十分头疼,讲再多的道理也是对牛弹琴,但若想流民们放他走,除非自己能给出他们满意的答案。可他又能给出什么承诺呢?军国大事,他可什么都做不了主。
“不如你们再往南走试试?”何方圆提议道,“再往南走是苏州,过了苏州,还有秀州、杭州、明州、台州。就算进不了城,也总有些小村庄,总能找到地耕的。”
“还叫我们往南走?”流民中有人尖叫道,“这一路上哪还有什么地?不是被你们这些地主占了,就是荒地,什么都种不了。”
“就是,就是。”众人附和道。
“我是扬州下来的!那里人就叫我往南走!到了常州还说要往南,往南,往南,到底南到哪儿才是个头啊?”
“是啊,到底要走到哪儿才行啊。这位老爷,我们原本在北方也是良民,这背井离乡之事也非我们所愿。朝廷吃了败仗,这才苦了我们,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吧。”
后来说话的人义愤填膺,众人又在附和。何方圆瞅了说话的那人一眼,看模样过去合该是个读书人,但年龄要比何方圆大些,生了一缕胡须,背有些弯,皮肤粗糙,许是务农久了,但偏偏还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兴许是个落第秀才。何方圆忽然心生轻视之意,但自觉不妥,又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
将战争的所有罪责都推给朝廷?这是何方圆最为不齿的一种看法。万事皆有个因果,造就时事形势的更是个尤为复杂的前因,而我们生活在当下,谁又能逃脱这个因果呢?但何方圆又十分清楚很多人都是无辜的,他自己也十分矛盾,可若要说无辜,这些流民口中有罪的朝廷大臣、庙堂之高的天子,又有多少不是无辜的呢?归根究底,是烂了根子,也或许是天意。
“是,是得给个说法。”何方圆顺着杆子爬,说道:“可你们找错人了啊。我能给什么说法?我就一个商人,能说的什么算?”
他多少留了个心眼儿,没说自己在朝廷里当差。眼下这群人已经失了理智,只怕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可你有路引!”有人胡搅蛮缠道。
何方圆只觉得好笑,说:“是,我是有文牒。可我只有这一张,你们也进不了城啊。拦我有什么用呢?”
天渐渐黑了,常州城门想来也是关了。何方圆被堵在路上进退不得,他又气又恼,可偏偏还什么办法都没有。他坐回车厢里和外面的人耗着,而流民们相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窃窃私议着。也许是发现自己找错了人,这时候他们的气焰已经消了不少。何方圆靠在车厢里小憩,车夫从路边抓了些草喂马,也靠在外面眯了起来。
天亮时分,流民们显然是分成了两拨,一边人开始惶恐,有了退意,想放何方圆过去,而另一边人毫无道理,拦在路中间,硬是不想放。
何方圆看出他们之间生了分歧,便觉得自己这一宿等在这里也不算白等。他琢磨了一下,探出头去,对着一个小姑娘问道:“你们昨儿说从京师下来过了多少天了?”
小姑娘扳着手指算,道:“最少……嗯……可能大概也有五六天了吧?”
何方圆点了点头,心中也在算计着。
“十天了。”有人在旁边说道。何方圆看了过去,正是昨天的那个“落第书生”。
“你就是这群人里的头儿?”何方圆有些玩味地问道。
那人听了一愣,刚准备摆手说不是,只见何方圆又开口说道:“十天,那城门校尉肯定会上报到总署,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法令下来,别急。嗯……听说京师那边也才整顿好不久,慌乱一段时间也是正常。不如你们先放我过去?我此行也正是要去京师看看情况,要是碰上了能说得上话的人,也好替你们问问。”
那人一脸不信任,问道:“我们又怎么相信你?”
何方圆环视一圈,笑道:“相不相信我在你,但放不放人却不在你。”
那人蹙起眉头,看了何方圆一眼,并不说话。何方圆瞅着他看了一会儿,忽又伸出手对他招了招,那人凑了过来。何方圆说道:“还是说,你们拦着我不让我走,是想杀了我?然后效仿汉高祖揭竿而起?”那人一惊,后退了两步,防备地看着何方圆。何方圆耸了耸肩膀,说:“但你看这些人,大都是些老弱病残,这‘竿’你揭得动吗?”
那人开始动摇了。何方圆又抛出了最后的橄榄枝,说道:“或许我还能在帮个小忙,但能不能奏效我说不准。”
“什么忙?”
何方圆笑了一下,说:“区区不才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或许可以为诸位写封信。倘若知州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各位进城谋生自是最好,但就算不能,也总能宽以待人,给各位指条明路。”
那人犹豫了。周围的人渐渐围了过来,各自都带有期待之色。
“那你便写给我看。”那人说道。
何方圆欣然点头。“那可能就要麻烦这位兄台先随我上车了。待我们的马车过了十里地,我自会送信与你,再放你下车。写这封信前,我总要保证我自己的安危,还请诸位能够谅解。”
那人了然,和周围的人分说几句就上了何方圆的车。信是何方圆昨夜就备好的,车夫驾出十里地,何方圆将信奉上,那人十分惊讶。
“兄台若不放心,可以拆开看看。”何方圆好整以暇地说道。
那人见他坦荡,但仍旧无法打消心中狐疑,遂拆了信看。他逐字逐句地读着,目光落在信中最后的“还烦请知州大人视情况权益行事”这一句上时,他皱起了眉,但又细想,眼前这位衣着华贵的青年不见得就真是位官员。士、农、工、商本就是商人最末,不见得人家就能在官僚士大夫阶层上说得上话,能帮到此处已是仁至义尽。如此一想,他摇了摇头,谢过何方圆就下车走了。
车夫“驾”了一声,马车缓缓驶动。何方圆靠在车厢里重重地叹了一声,而眉头却紧缩不已。
请访问最新地址www.83k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