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戏在洛阳(番外)(1/2)
又是一年隆冬,不知为何往日鹅毛似的大雪今年散得格外秀气,飘得轻盈,点点晶莹衬着压境乌黑的云层,最柔软的绽放在降临,最坚硬的岿然不动。
一顶青绸骄子低调的停放在丞相府门外,顾念轻轻掀起轿帘,抬眸望向那朱红大气的大门,了然的笑笑,那人一向如此不喜喧闹,连府门也是懒得装点,冷冷清清的样子哪有半分权臣气派。府门吱呀一声轻启,转出个藕荷色的身影,衣摆是风动莲池的雅致,撑得伞却灼目明媚的绯坞桃花,手微抬,青烟似的眉,秋水般的眼,素白面容略有倦怠,但脚步轻盈,似习武之人的轻巧。
顾念静静瞧着她行至轿窗前,一臂之距,似亲似疏,恰是经意。
“今日主上不在,大人若有急事,改日再来罢。”女子不卑不亢道,眉眼淡淡。
细长的指轻扣窗台,一下,两下,雪飘下顷刻融化在指尖,顾念抿起唇角,定住清澈无澜的眼,黑发乌眸,格外清明,她说:“我找他,却有急事。”
“大人公务繁忙,主上外出,不知何时回来,怕耽误了您。”女子漫不经心的开口,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难得的笑了笑,却是讥讽,“适逢听闻大人又平定了一桩冤案,震惊朝野,在此先恭贺了。”她点头致意,礼数周到,愣是挑不出一点错,可唇畔的冷意,不是风雪的错觉。
顾念回礼,微笑着,眼中是云淡风轻的缥缈山色。
是,她如何瞧不出面前女子若有若无的敌意,淡淡的,悲伤的恨意。
猛地想起也是这么一日,这样的雪色寂静,有一个悄然离去的人再也没有回来。青色的衣,狡黠的眸,唇畔胡乱飞的桃花色都尽数掩埋在铺天盖地的大雪下。那人的殡葬,她并未前去,借口是繁忙的公务,她送了那人一辈子,儿时上山下山采药,那人子夜如期而归,秉烛彻谈,她们相拥而眠;少时拜师叩首奉茶,那人风雪里出行隔日而归,添碳微红,她们嬉笑打闹;再大些那人云游四海济世悬壶,难得能掐着日头回家,家书飞鸿,她们相聚寥寥。
她安守洛阳,不得逾界半步;她四处为家,难得落脚栖家。
那是她送了一辈子的人,从眼前到心底,从手边到天涯,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她默默盼望着她的由远及近,有没有奇闻异事无所谓,有没有街头趣玩无所谓。
回来就好。
有一日兴之所至她攥着刻刀细细琢磨,手中的玉料温腻凉软,雕出来的娃娃惟妙惟肖,尤其是一双笑眼,逐渐清晰的面容,门阶月光下,依稀狡黠。微错的刻刀突然割伤指腹,来不及疼,先染了娃娃眉眼殷红像是痛然泣血。她扔下手中的事物,跌跌撞撞跑到屋里,颤抖的手抓不住卜签,哗啦散洒了一地,她慌忙蹲下身一一捡拾而起,泪止不住的落,愈演愈凶。
她摁着最后一只签,迟迟不肯拾起,指骨青白,像死命阻挡着向前无情推动的命运。这样的姿势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天将泛白,她僵硬地转动脖颈呆愣望着窗外铺染得细碎晨光,灼痛了通红的眼眶,她跌坐在地上,蓦然失声痛哭。
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半分糊涂容不得,她知,她一直知。
签上所言: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乡心无梦,故园无声,人又何处?
无声无梦,她的亲人千般寂寞。
她闭了眼,敛了笑,渐生威仪:“他在哪儿?”
女子一愣,又一瞬间觉得面前这个不动不怒的人即使微笑着,从容着,却单薄脆弱了。回过神来,却是眉宇威严,仪态端雅。
这才是白衣的国师,大权在握,高高在上,挥袖而起,翩若惊鸿。
“无景山。”女子如梦呓,遥望空荡荡的东方,声若披雾,“长安就在那儿。”
城外十里地,有山谓无景。虽说无景,却有云烟缭绕,花树亭亭,极目而望,苍翠欲滴。她遣散侍从,接过素伞徒步上山,薄雪不经藏,化成冰凉的岚雾,白衣上绣纹同色的繁复图案晕染描深,依稀是淡金蟠螭纹路,延着衣摆游身而上盘踞在肩头。朝中大多以为国师身着白衣素裳,殊不知与丞相是同纹倚身,不过平常隔得远了些,瞧得不甚分明罢了。
可见,有多少人得以知心相交,比肩同行与她。
当真寂寥,当真无言。
山路纵然崎岖,比之悬壶山不相上下,虽是悠悠前行,脚程却是不慢。
不日,山顶景象,尽收眼底。
一人一碑,对饮浊廖,一伞一树,天各一方。
她收了伞立在亭角,扶着亭柱静静看着冰天雪地里韩玖一身缟素,头顶的伞却是灿烂如华,风雪迷眼,竟是一晃眼的明艳桃花,风华流转,待得满城的风华。
情深如此,难得相伴。
缘浅如此,难为相伴。
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有人长眠此地转眼十二年却还是眉眼天真。
而他一月素服,一月陪伴,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有这么久了。
他是韩玖,温润华彩,如玉如琅。
庙堂之高的薄情人没有玉的永恒,只有玉的冰冷。
那是韩晋之,为天下而活的韩相。
这才是韩玖,为长安而困的执念人。
“十二年了。”顾念站在韩玖身后轻声呢喃,有些不可置信,“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韩玖未转过身,好似一直都知道顾念的存在,修长白皙的指一点点描摹着石碑的刻字,苍劲有力,潦而疏狂。这是他亲手刻上的碑字,又用朱笔小心翼翼的勾勒,倾尽全副心血,枯竭恸然心肠。
韩玖挚妻长安之墓。
笔落,碑成,他大笑,声声泣血,又无泪可落。
“你一向活得清明,怎会不晓岁月蹉跎。”他开口轻声道。
“活得清明,不代表我明智,我是人,也是会犯错的。”顾念仰头望天,闭眼轻笑。
“自长安去后,你从头到尾都没来看过她,恐怕一直念叨你呢。”韩玖扶起雪地上的桃花伞,回眸一笑,百般情柔,他常笑,却都不如今日来得真心。
顾念沉默许久,淡淡道:“我送了她一辈子,偶尔也让我犯懒吧。”
他笑,不置一词。
送别因为相逢,再不会相聚的送离,又何必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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