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四回:乍来到崩山裂地 临去了哀丝嚎竹(2/2)
德子嚎哭了一阵,自讨没趣,赖在地上,一抬头,一双眼直往上盱,慢慢地往桌下爬去。沈洁杨杏穿的是齐踝的旗袍,可衩开到了胯边。他们说笑不休,身体总在动,但都感到桌下硌脚难伸,心里也明镜似的,亦没有点破,仍然喧哗吃喝。忽然咚地一响,桌子一震,碗碟相碰,汤茶四溢。接着德子从桌下钻出来,捂着额头,哭着向外面拐去。别以为他们踹出了脚,可禁不住他们见缝插针伸呀!德子见污渍之鞋伸到嘴边了,忙向桌下空隙处躲闪,不意碰上桌腿,挂了彩了。他们心里不免沉重了起来,匆匆下了桌,又聊了一阵,仍不见李无香露面。杨杏说要去县上,急忙走了。
除轩子外,潘家见不着任何人,沈洁感到尴尬,就提出要走。轩子挽留了。她就呆了下来。可谁也没启齿。她就不想难为情、在潘家被时间扼住,就向里面道:“婶娘,我先走了。”片刻沒见回应,就向外走。
“你呆会,我去跟婶娘说一声。”轩子边说边大步向里奔去。
沈洁孤单、慢腾腾往回走,可都过了潘家后面人工修挖的山坳(穿山开路,一两米宽,近百米长,似隧道见空,俗称山坳,实为山道),都不见他追来,唯有失望地加快了脚步。走过一段,听见轩子呼唤,忙往回跑。轩子见她张开双臂要扑上来时,却停下了脚步。她的反应更敏捷,几乎与他同时放慢了脚步,与之同时的还有容颜黯淡了下来。他们有默契、慢慢地走上来,在山坳中断,站在了一起。
轩子道:“坐下来吧!我追上来,就是想与你交交心,在潘家开不了口。”她果然依顺地随地而坐,未容他开口,道:“你知道我来潘家干什么吗?”他认为还是彼此之间的娃娃亲的事。现在山外进歩组织、热血青年正抓住这事大作文章,他说也准备写篇评论抨击一下,赶赶时髦。沈洁的心立马如有针锥,没想到他表达的如此凶残。轩子又向她讲叙山外如火如荼的新生活运动、各种政治主张。他回潘家一月才渐渐明白要怎样做一个不辱时代召唤的进步青年,他想只有沈洁能体会自己这段愒岁玩日、近乎装疯卖傻的表演。他又感慨道,回潘家体验一下也好,要不怎么知道一月前匆匆回来是胆怯行为、是害怕而逃回来的呢?
沈洁关心他说的、没透露的,可最关心他的情感。于是他就向她讲叙小月的出身,种种上天对她不公的磨难和来潘家后的遭遇;最后说她没有我的支撑在潘家的命运很让人焦虑、幽愤。
沈洁心里涌起了希望,要他别回避、正面回答问题。他觉得感情是一种心理暗示吧?总觉得给小月的多些。沈洁站起来,挥动着手臂,咆哮般告诉他道:“不,爱应该是一种理念,一种旺盛生命力,一最美好切实的信仰!就像今生我对你的爱一样,毫不掩饰,毫不保留,大胆又火热,以后我还想学着奉献。”她又质问道:“你给她的心里只是多一些,你就不排除或少或多对她的同情怜悯?”她最后搠上一句:“这对我不公平!”
轩子承认小月许多地方远不及她,自己也不仅仅知道怜香惜玉。说来也怪哉!有许多让世人趋之若鹜的闪光点都不能入他的心眼,就惦念着没有精雕细琢、天设地造、璞浑而然的。他坚持这是一种心理暗示、一种情趣。
这时他还剖析高傲的心,俨然是对她的一种委婉的拒绝。她不但接收到了,而且在他的这番表达中亦听出压人一头的态度,再者想到他向沈冰伸出的手,听之释之的就更杂驳、甚至是舛谬了。至使她的热情、心里快速冷却了下去,至使想说“是否你自以为心里太亮了,总想照亮别人吧”都给咽下了。
轩子又自言自语说,活着就是一种让人思想解放、进步、说服自己的一个过程。他觉得想得太多而做得太少了。相比之下,在沈洁身上寻觅到一种切深的体会,她总在路上,锲而不舍,在努力攀登;相比之下,他觉得自惭形秽。
即使像把他看透了,即使他早已拒绝了,可沈洁听了他这番话后,心里又搅起了波澜,心里的召唤在鼓惑:就算是蚍蜉撼树也得一撼!可她没有咄咄逼人的勇气了,踌躇之后,提出一个要求,希望在他成家之前,还想和他交往,希望他能答应,希望他别太封闭。
在轩子心里她永远是不可多得的朋友。沈洁的泪夺眶而出,在兜里的手紧攥着一红纸。纸上就是他俩的庚帖,有先生朱批的年庚吻合、喜结良缘等字眼,还有行大礼的良辰吉日。在潘家时她就心事重重没捧给李无香,现在几欲冲动撕碎后把它扬在风中,以抛弃心上之痛。
轩子回过头来,道:“你沒事吧?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位多坚强的人。”她扭头就走,背后轩子还在伤口抹盐,还提梅林那个吻。接着他几步上来,把一块手帕捅她手上。沈洁没有回头,当知道握着的是自己的一片心时就松开了,转而奋身跑去,用尽全力吼道:“冰妹要我代问你好。”他跑了几步,扬起了手,张开口,终没有把她叫停下来。
就在这个晚上,这个大雨滂沱的晚上,轩子来沈家找她了。沈洁沒有积极回应,甚至没出声,那么是因于他对小月?是因于白天他提了吻约?是因于他捅上了手帕?……可他消失在夜雨雷电中之后,她肯定认为全不是,并且涌起了要和他雨夜大逃亡的癫疯情绪。
梅林终于全面采摘了,潘家人不但全面出动,而且还雇用了些短工。这帮人像蝗虫一样扑向梅林,成篓成筐的梅子不停地往山下运,只几天的时间,梅林就采摘完了。一时之间,十里八乡小商小贩来潘家买梅,还有欲在收获后采漏的,以至于在这偏僻的山里倒出现了蜂涌云集、车水马龙的景像。潘家的梅子在四面八方叫得响亮,卖得抢手,小商小贩自然有赚头,但真正的大赚头自然属于潘家了,李无香整天笑嗬嗬地数着进账大洋。但她也知道就是因大造舆论、大发广告效应、联系各种关系推销,今年的梅子才更走俏。
虽然梅林采摘完了,但这么大的梅林怎么能做到颗粒归仓呢?网有漏网之鱼!难免树高叶稠的地方还有漏采的梅子,因此有采漏一说,因此为采漏的一拨拨而来。可潘家人还是没有下山,李无香担心损坏梅林,叫他们看护着。更让他们不愿下山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李无香说过釆摘的归个人所有。各房不愿失去这次捞私房钱的机会,几乎各房人整天泡在梅林里。
小月小枝沈洁就更不愿错过这个机会了,好在都是野姑娘,像猴子一样在树与树之间晃来荡去的。她仨一天一人能采上大半篓子,一天天过去了,有多少个大半篓子呀!沈洁又负责把梅子销出去,这样就换成大洋了。这样,梅林又热闹了十来天,真无法采摘到梅子了,才逐渐平静了下来。可仨姑娘还是没有下梅林,特别是小枝小月平生第一次兜里不瘪、响当当的,仍陶醉在丰收的喜悦里,兴奋地在梅林你追我赶,连晩上说梦话都叨念着怎么用这几块大洋。直到李无香大发雷霆,仨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梅林,为此梅林带来的快乐也结束了。梅林就这样静静地进入生息休养的日子,希冀着准备来年的丰收和喜悦。
小月小枝下山几天了,才惊心动魄地发现潘家丢失了快乐源泉、牵挂滥觞——那就是轩子。潘家有人说他去县上送梅子了,也有人说他去县城求学了,更有人说他去县上开庄号去了……可沈洁问李无香,她却一问三不知。小月小枝回过头来算算才知道有半月来没见过轩子了,在梅林收集的所有快乐都弥补不了不能看见他的痛苦。小月更是痛不欲生,哭诉着他逗自己开心时的所有承诺。此时,小枝沈洁就成了她释放悲痛、架着双肩的有力支柱。沈洁还私下告诉小月自己无意与她苦争暗夺,轩子心里永远只一轮明月,他说过无论走到哪里,只要在夜一抬头,看见天上的月亮就如见到心里惦念的人一样。为此,小月总算对生活有些信心了,憧憬着那种待君归来的日子怕也是不糟糕的。遗憾的是这种等待的日子太漫长了,真到了月圆的夜晚,怕已经凋零了,守候人只能在记忆里闻到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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