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五回:蓦然回首天涯客 倏地定睛地角奸(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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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家人对轩子不辞而别同样难以接受,潘家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笼罩在一种悲伤的氛围之中,更担心潘家又回到过去被李无香管束的如铁桶般严密的日子里。然而这种担心是多余的,惊怂的心也恢复了平静,潘家的日子并没有因轩子的离开而倏地发生变化,只是缺少一份生机,缺少一悰悦。李无香高兴或干活人太劳累时照样高声吩咐道,今个吃大白米饭,统统吃大白米饭,管饱。潘家人知道这都是轩子在潘家一月零六天给各房带来的,这就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福荫,至使潘家人一想到他无不为之动容伤怀,就开始想念他了,哪知他一去就如断线的风筝?
小月也没有因轩子离开而在潘家受尽压迫。看见小月夹菜手抖动时,李无香会为她夹进碗里。就这么个小小的举动,让她感动地当即热泪盈眶,心里不知喊了她多少句婶娘。各房的对小月呵护有加,有事没事见着她都会招呼一声。小月更是把嫂甜甜叫在口上,对各房之事热忱不已。
要摘梅时,李无香派人把沈洁接来了。摘完梅她就没走,潘家人当然把她当成轩子没过门的媳妇,也许是潘家第一位少奶奶。更重要的是她没有一点小姐的架子;不孤高自许、目无尘下已难能可贵了,还处处关心人、维护各房利益。潘家人渐渐发现她在李无香眼里的重要性,在心里愿意把她当潘家第二个活菩萨给供着。她同样会给潘家带来祥和与幸福。各房的嘴上东拉西扯时,沈洁不但能打成一片,更积极参加,嘴皮子不亚于六房的,就象猪卵子鸡睾子之类的更能嚼出别致新颖的味,还不暗搠着人,态度得体大方,语言热辣有度。况且她有见识,这在各房的中是不可比拟的,也奠定了她在妯娌中异军突起的基础和最终地位。连老当家的也连连竖起大拇指,且口出狂言说她是潘家一百年后女人堆里的佼佼者。为此,未过门、准媳妇的沈洁在潘家就有一个响当当的称呼八房的。不知不觉轩子在潘家一个月没出现了,潘家的日子仍然平平安安过下去,失去的快乐和笑声由沈洁,不,八房的寻回来了。潘家人、甚至山里人无不预言潘家人只会更轰轰烈烈、生活水平只会越来越高。
德子也有很大的改观,别人不搭理,他有时像得了悠闭症一样自说自乐起来。更大的改变是他积极搭理潘家人,这个嫂那个哥问要不要帮忙?心里没接受、并讨厌他的潘家人真的有被扰的感觉,拒绝之后更神色惶惶、脚步匆匆躲开了。他望着避不及的人叨道:“明明有事说没事,咋了?”
他今天很早就起床了,自讨没趣一早上,站在台阶上翻着白眼,又扯咳了起来,正要把一口浓痰喷出,可又咽下了。见潘家人都走了,扫兴极了,看见地上趴着的狗,拐上去,叫道:“傻丫头,又怀上了,我咋才知道?”他翻过狗,捏着它的肚子,道:“可真大,有六七个月了吧?看看你,还害臊,把我当外人了,我也是潘家人。说呀!怀了几个,孩子爹是谁,是潘家的吗?你可别骗我,我可傻呢,潘家人都不黏我。啥?我是孩子的爹,你糊说……”狗被拨弄痛了,呜嗯嗯地叫了起来。他又叫道:“就说不是我。准是老当家的,别看他瘫在床上,整天吃好的……”
在不远晾晒衣服的沈洁看着这一幕生动形像的人狗对话,深深地吸引住了,连手上的衣服也忘了晾起来,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一拐一瘸地走上去,不,跑上去,哼笑着,搭理道:“沈小姐,晾衣服呀……”
沈洁笑道:“你说狗肚里的孩子是老当家的,那孩子生下来你叫啥?”
“叫啥?”他蹙起眉,翻起蒜头鼻,瞪起了眼,抿起了嘴,掰着指头较量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叫哥……哦,不对……沈小姐,叫伯吧?”她笑得前仰后合,难以继气。
“笑啥?难不成错了……”他思量了起来,舔舔手指头,又理了理手指头,兴奋地叫道:“看我这脑子!该叫叔,对吧?”她忙蹲下来,咔咔直咳。他着后脑勺,愣愣地笑起来,喃喃道:“沈小姐,我真傻……”
沈洁又晾衣服时,他从晾着的衣服里抡过大脑袋,伸手要帮忙,还客气地叫别累着,说在潘家做客还让你干活。沈洁见他要接过衣服,断然喝止,说别弄脏了衣服。他收回了手,在眼下晃了晃,见果肮脏不堪,忙在臀部用力、不停地蹭着,以为擦擦就干净了,还要大力帮忙。沈洁直对他瞪眼珠子,大力地抖动着衣服。他迎着飞溅的水珠,又凑上去,道:“这裙子真好看,啥材料的?”沈洁真烦他了,真后悔才招惹了他,现在摆也摆不脱了;见他又伸手摸旗袍,威胁道:“再伸手,就敲破你的头!”他哼哼不已,又笑道:“沈小姐,那天你们踢我一点也不痛,要不是急着上茅房我还趴着让你踢。”看着他额头上一块疤痕,她又笑了起来。他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也露龇了,对那天的事自圆其说道:“我哪有那么贱呀!还不是听轩子那背时鬼说城里的女人穿裙子就里面啥也不穿了,就他瞎说!那天也没办法,就趴在桌下了,要不轩子准揍我,他从小就欺负人。”他又凑上别过脸去的沈洁,道:“沈小姐,你那天穿了吗?”他咂巴了几下嘴唇,笑道:“你们当小姐的可真想得出来!”沈洁提起桶欲把水浇在他头上,转意泼在他脚下,骂了句:“狗东西。”大步走了。
德子跺着一只脚,小声道:“咋了?才还好好的呢!把水浇上了,不凉呀?不穿裤衩还不兴说,真的没一点教养,在潘家也欺负人。”他沙沙地搓着旗袍,“啥料子的?不就这料子的,有洋布好?”他又向竹杆上的内衣内裤走去,道:“有啥好看的,就这么点布料,兜都兜不住,还摆臭小姐的架子……”
以后,德子就是被晾在一旁的裹脚步,又臭又讨厌。他也不像蝇子一样黏人了,可实在闲得难受,不禁突发奇想,把缝衣针烧红弯成钩,穿上线,做了一杆,扛着上西边的水库钓鱼去了。到了中午时,他伊伊呀呀哼唱着,手里拎着一条几斤重的黑鲶鱼回来了。
李无香看见了,忙迎上去,笑道:“可了得!你准把库里的鱼王钓了,咋钓的?”扔在她脚下的鱼活蹦乱跳,一跃三尺高。他叫道:“比我还笨,被我直溜溜一拽,就窜上岸了。”李无香的笑声在潘家肆扬、回旋,转而道:“快拎厨房去,中午还赶得上端上桌。”他拎着鱼,颠着步态向厨房去,碰见小孩都炫耀一声。
正好后院仨姑娘蹲着拣择豆角。他蹑手蹑脚走上去,猛地把鱼丢进她们凑在一起的头里。她们吓得尖叫了起来,看清是什么事后,惊魂未定就走开了,回头还厌了一眼。他仍叫道:“好大啰!我钓的。呆会儿你们吃起来不知道有多香呢!”
中午吃饭的时候,德子翘首以盼的鱼终于端上桌了。鱼满满一大碟子,上面撒着一层葱蒜沫,香气喷鼻。他却没伸筷子,热忱地见挨桌一人就招呼一声吃鱼,哥呀嫂呀乐此不疲。可谁都不往碟里伸筷子,宁愿甘心啃菜梆子。这时沈洁走了过来,他忙站起来,招呼道:“沈小姐,吃鱼!我特意为你钓的。”他今个愈加会说话了,简直是缠着尊贵的客人吃鱼。沈洁出于礼貌,却对李无香笑笑,道:“婶娘,我从小就不喜欢吃鱼,怕那股腥气。”
李无香面无表情,轻声细语道:“我也不那么喜欢吃。不过今个的鱼还是做的挺香挺出味的,我忍不住在厨下就吃了两块。那么大一个水库,你以后嫁到潘家哪能不吃鱼呢?吃起来就不腥了。”她伸出筷子,夹鱼递上去,还逗笑道:“轩子可喜欢这股子气味,他在家这碟子准包圆了,你想吃还吃不着呢!”她还是推辞,又匆匆离开了。李无香生气地把鱼掷回了碟里,埋头吃饭。
不一会儿,小月来了,德子夹起两块鱼慌忙向她碗里递;她忙抽回了碗,鱼肉掉在了地上。李无香黑起了脸,一忍再忍,不停地用筷子敲着碗沿。吓得她端着一碗白饭匆匆逃出她的视线。小枝也走上来了。他又道:“枝姐,吃鱼,挺好吃的。”她瞟看李无香的脸色,哪敢去夹鱼呀!端起一碗扒了些菜,也是急忙走了。
其它碗里的菜都没了,唯独鱼仍是没动。可德子却没扒一口饭,还在张着笑脸,招呼道:“大嫂,吃鱼。”她是第二次被招呼了。李无香见她把筷子伸向别的碗,把手中的筷子一抛,叫道:“行了!你自个没肚子呀?”大房的原本要把筷子伸向碟子里,这下又伸向别的菜,从容不迫地下了桌。德子望着李无香,像要吃奶的孩子一样,哭丧着脸,嘴嗫嚅着。李无香斥道:“你哭啥?活得贱骨头,心里痒去钓啥鱼?有本事你挣得了自个的吃的……”他端起一碟鱼,一拐一瘸地挪进房里,抓着鱼往嘴里塞,泪却掉在了碟里,鱼罄汁舔后,举起碟子砸碎了。李无香大发雷霆道:“哪房的有种把他赶出潘家,我李无香不但不责怪,还当老当家的尊重、伺候着。今个没赶出潘家,别怪我心狠相待……这群东西太过份了,鱼里有毒是不?拿他这样的当靶子还不如撞死……”恰此,老当家的极时咳了起来。德子嚎的更大了。潘家各房噤若寒蝉。
以后德子对潘家人视目无睹了,睡到早饭熟才起床,亦无心逗狗了。又过了几天,有些向李无香献媚或迫于她脸色的人主动搭理他。他会回搭,但像受伤后的心怎么也燃不起热忱似的,无非是应应、点头罢了。李无香经常指派他去水库钓鱼。他也总能不辱使命,钓到大鱼。于是潘家桌上时常有这美味了,大家吃起来也觉得新鲜香浓的,连沈洁尝过后都说好吃。可德子却不把筷子伸向鱼碗里。李无香又生气了,当着潘家人的面罚他吃了一堆鱼。再以后,他也干些活了,无非是扫扫潘家内外、在厨房支支火之类的。有次豆子摔在水沟里了,他看见了,拐上去把他给抱起来,哄起孩子来也像那么回事了。滴涓成流,丝线成绳,日将月就,他的改变,潘家人看在眼里,体会在心上。就这样,德子渐渐熔入了潘家大家庭里,潘家人对他在面前一拐一瘸也习以为常了。与此同时,潘家人还是看出他对小月的与众不同,她洗衣服时他会一声不响地提来水,她夹菜时他会把好吃的菜推上去……可各房的还是没拒吃鱼。
轩子对潘家人来说是一去不复返了,而对小月来说,他已是天涯客、甚至恍如隔世了。她有这种感受,是因为对德子在潘家的改变无所适存,更对他的热忱忧心忡忡,觉得潘家更不是久留之地。他就是一个一紧一紧的夹子,夹得她无处藏身,透不过气,整日精神状态绷得像拉直的弹簧,疲惫不堪,怕别人投来怪异的眼光,怕别人的议论,更怕一个久违、无法抗拒的恶梦。
就在端午节过后的第二天,各房的带着一房都在娘家没回来,沈洁也回去过节了。小月从外面干活回来,踏上台阶向里面望去,潘家的高宅子像一座阴森深邃的宫殿。不敢进去,在门边探着头,呼唤小枝。可深宅仍然应着枝。外面跑来一群斗殴的狗,她更怵得慌,被迫向屋里而去。疾步廊道里,不敢瞧看角落里黑暗中,为了壮胆不断唤着小枝。来到后院,又看见了太阳,心里才趋稳下来。
后院是阔亮,亦无旮旯、荫翳,很难隐避,很难被偷袭。可她并没在后院逗留,直奔小屋。也没看见小枝,倒看见床头瓶里插着一束刚摘来还浥着露水的野,并细心发现瓶里还换了新鲜的水。大冠紫红的确实艳丽娇妖,可不嗅亦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使人头晕恶心。小枝就喜欢这种浓艳招摇的,也不怕人熏死!而小月喜欢清雅含蓄的,于是把刺鼻的挑出来抛在地上。说是挑,最后瓶里只有寥寥数枝悦心沁脾的了。扯过一朵含苞待放的黄色的,用手指拨了拨冠,在鼻下嗅了嗅,是有点淡淡的清香,也许这种代表她的审美情趣。
忽然后面门响了,她猛一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门沒关,门却响,这准不是偷袭的信号,况且小枝时常装神弄鬼的。门再响时,小月道:“别来这邪门的,我不信这一套。是你釆的吧?这最好看了,你帮我戴上吧?”果然后面一只手接过她支在脑边的,帮她轻轻地簪在支过处。小月完全没有警惕,感叹没有镜子,要不瞧瞧戴的自个是啥样?又说:“知道你准说没你好看。那我给你戴上美美,要让他看见了准说你是世上最美的新娘,哈哈!”她取下转过身,看见一笑得嘴歪眼斜的人——竟然是德子,心一颤,掉在地上,直后退。
“把踩了多可惜!”他拾起了,扯了扯蔫耷的瓣,把往她手里捅,道:“你戴上真好看,那土的哪比得上你?不信,再给戴上……”他迈上几步,手中的直向她头上捅去。小月退守床头,一只手触碰着瓶子,咬着一指头,做好了负隅顽抗的准备。
德子没上前了,也许看出她意志不屈,干笑一声,道出身委屈,“……就是走路不好看,可这能怨我吗?这都是爹娘给的……”又毁谤轩子,说用情不专,左右逢源,只为淫逸悦己,不懂养脂作粉,始乱终弃,无颜收场而逃遁为上;又道形势,说外面兵荒马乱,饿殍遍野,准不定他在外面中流弹早死了呢!这不把你和沈小姐给耽误了吗?又直抒胸臆,表达“同是天涯沦落人,相见何不一家人”的构想,“你就是让轩子糟蹋了我也不嫌弃你。你也要一个男人,挺着大肚子多不方便呀!”最后扯大旗举狼牙棒,“你也看出婶还是喜欢我的。婶跟我说,只要我对你好,我和你的事有啥不可能的……”
他说的件件桩桩无疑像把把利刃戳中了她最敏感、脆弱的心里那一部分,愣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不停地颤抖,滑在了床下。最后泪水飞溅,蹲作一团,彻底垮了。德子看准时机,把她拎了起来……
小枝在外面呼唤小月了,由远而近,都进入潘家了……
天要黑时,沈洁奔进了小屋,对小月一瞅,诧异她这么早就躺下了,笑她坐月子。并没详察,把提袋丢床上,把东西一一拿出来,都是些点心,有饼干、什锦、蜜枣……有种都叫不上名。她兴奋地嘴巴吧嗒吧嗒像机关枪扫射,抬起头,看见她眼睛浑浊、神色惨淡。在家时多想她俩,沈洁是背着爹娘溜出来的,因为对于中规中矩的沈家夫妻俩来说,未过门的女儿总住在潘家是难以接受的。可小月这样,多扫她的兴致呀!又拿出一纸包东西有意熨帖她一人。转过身,脸上的笑消失了。小月翻过了身,面对铺内静静地躺着,如一潭死水。沈洁初歩检查她又不是病症,又不能让她开口。一片热忱,遇此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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