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锋（2/2）

魏若苏针软似绵，丰聆楚绷红胜火，那针软绵处，原是百炼钢化，那绷红似火烧，犹疑凤凰积灰。漫卷针风之中，忽见火云怒吐不绝，清风端凝妙处，突现针锋相对无穷。一时间二人在台上运丹驭宝，玄法尽出，直看得众弟子心悸神摇闭目不能。覃如意此时立身松台之下，瞧见丰聆楚此时方现出全身修为，果然已近化形之境，魏若苏冷面相对，术法只强不弱。正凝神查看间，忽然察觉右臂被一样物事打了一下，低头一看，却是一枚干枣。于是低腰佯作整理裙裾，已将那干枣不知不觉拾起，她本是心细如发之人，俯下起身之间，已看清附近只有冯有尔、穆展鸿及数名随侍弟子，又瞧得松台一阵，这才信步走至僻静处，将那干枣取出细看。

触手时已觉有异，低头看时，那干枣被人用针戳出许多小孔，凝神细看，却是“屠明月”三字。覃如意心中悚然而惊，这屠明月是何人，自己再清楚不过。当日针妪渡于她冰神诀修为，后又和她详述中伏之事，更教她日后修行有成便需除却此人。此时枣上忽现三字却是何意？覃如意沉吟片刻，抬首往针门长辈坐处瞧去，只见三妪居中而坐，正全神看那台上对阵情形。

场下众人只见中间松台上二人斗得难分伯仲，丰聆楚身处其间，大绷盘术催动之时，渐觉举绷愈重。原来魏若苏从前驭针向来以厚重厉狠见长，此番炼至绵里针境界，那针貌似已无从前凌厉之势，只是绣针来去之间，对手更觉窒滞难行，好似落入一团烂泥之中，举手投足间皆难以自己，那泥中还混杂了无数尖锐神识分合进击，直刺得识海波掀浪涌，片刻难宁。丰聆楚两仪扑蝶之术全出，始终降不住她那口曲软如绵来去无方的绣针。再斗得一阵，手中火云摇奋力难举，神识已惶惶欲动，只得合身倒往台边的柔丝缚身阵上，待那魏若苏撤回满台针意，这才起身说道：“师姐修为卓绝，我算是服了。”

魏若苏一身灰衣素裙，将绣针缓缓收入衣袖冷声道，“服便服了，算是作甚？”丰聆楚吐舌以对，魏若苏却不理她，只转头向左边台面上瞧去。

单诗涯此战却要轻松许多，她与云青荪皆为线宗弟子，只是两人线网同出，神识碰触时却有强弱之别，她早将一半精神放在中间松台上的对阵二人身上，想来那二人功行相近，台上相对，想必再难藏私。不一刻见她二人胜负已分，于是元丹催动，手中线网立时涨大数倍，云青荪战至此时，早已不存取胜之心，何况在台中周旋已久，自觉脸面有光，此时抵挡不住，索性爽快认输。众人见她轻轻跃下台来，却与那云青芜涕泪相拥，原来此战虽败，她也已稳居十大素修青衣之列。

穆展鸿双目本不离单诗涯左右，直至端茶时嗅到那股腥膻之气，又听冯有尔提及地听之术，不由得记起当日盐庄中所遇噬啮阴魔的气息与此相类。当日救了叔父出来初见这鼠首阴魔，心中惊惧之意无以复加，是以那阴魔情状历历在目，所遗腥膻之气似是犹存鼻端，极力定神坐住一刻，头不动，只目光左右梭转，除了当日通过梭的覃如意悄立身侧，其余所识得的针门弟子均在台上。寻思观战两日，此姝性情沉稳周全，谨慎言行，于是以袖掩手，用手边红针刺枣留字，趁人不备时朝她弹落。

却见覃如意沉思半晌，又走至一边，过不一时，却从旁边随侍弟子手中接过茶盘，径自向三妪处行去，不一时茶已奉完，见她仍立在线妪身边，待得接过茶盏时口唇微微启合，心中这才大定，又向那台上看去。

此时已是大会最后一阵，台下人声鼎沸，单诗涯与魏若苏已稳居针线二宗的掌宗弟子，这番对仗，定的便是这掌门弟子的归属，何况两年前魏若苏因病缺阵，更为此战添尽悬念，究竟谁是二代弟子中的第一人，众人全都翘首以盼。

二人尽皆行上中间松台，单诗涯一身浅蓝衣裙当众而立，只见她面色沉静，朝了魏若苏温言道：“师妹，两年前的未竟之事，想不到今日终究要了。”

魏若苏灰衣素裙无风自动，“两年前我抱憾而回，这七百多个日夜，除了修行，我没敢教自己再病上一场。”

单诗涯微笑道：“若是心无旁骛，我辈修行中人，只怕是求一病而不可得呢，师妹何必这般费劲心神？是了，今日对阵，除了我自行炼制的无有洞天外，身上所持的还有千丝流光辟易所和天孙锦帕，这些法宝均是当年取了掌宗弟子后所得，故而悉数携带在身……”

未待她说完，魏若苏已冷冷截道：“嗯，针门十**器你已取了两样，自然不能不用，是了，我所持的除了所欲针外，也有玉肌冰簪在手。何况宝物本无高下之分，全凭持使者的修行祭炼功夫，这个道理，想必师姐再明白不过。”

原来她二人修行卓绝，便不惧在对手前展尽随身所带法宝，胜固要胜得坦坦荡荡，输也要输得心口皆服。只听这寥寥数语，便和先时松台上的众多弟子有了高下之别。

单诗涯持网在手，神识全力激发之下，线网和先时与方画素对阵时又有不同。众人只见那线上神光飘忽不定，渐至若有若无之状，穆展鸿听见身侧的针门弟子低呼道，“这才是无有洞天。单师姐这线网平日里唤作争乱，寓意旁人只瞧得见网中千丝百线漂浮缠绕共相争乱。若是修行到了境界，线网便蜕去有形之体，网意在而线不存。若经罩实，网中人所思所为全都受制，故而叫做无有洞天。我瞧单师姐只怕已破了觅丹之境，此战再无悬念。”

旁边又有弟子小声驳斥道：“我听说魏师姐的所欲针神通更为惊人，其分则可散为万千针意留存制敌，合则可聚为蛟龙呼雷引电，这份修为，又岂会在化形之下？我瞧魏师姐上次大会失意，如今正是重振名声的好时机，这番对阵，只怕她的赢面大些。”

穆展鸿耳听身周争声絮语，眼观台上片影惊鸿，心内惊叹之意已去，颓丧之意陡生。果然单诗涯与魏若苏先前数战均是有心收敛功行，至此时方尽展其术，瞧得台中蓝光灰影恍似无迹，心中不由得自怜自伤。

“原来数番见面她对我都这般疏远不耐。只怕我在她眼中，不过是个修行平庸的同教弟子。她既有这般修为，自然眼光不低，我这番心之所系，只怕是白费了。”心中虽已浑浑噩噩，那双眼却不肯离开台上左右，只随了那一抹蓝光而动，面上神色呆呆愣愣，忽喜忽忧，一时又满面通红，好似醉了酒一般。

丰聆楚下来已有数刻，见了台下师长众人均在，于是只得耐了性子坐在绷妪旁边观战。只是她心中有事，隔不多时便于有意无意之间，往那左边台下瞧上一眼，故而这穆展鸿满面异状，全都落在眼底。她不过年幼识浅，并非愚昧不明之人，只将数次见面的情形细一回想，便已明悟于心。刹那间胸中难过至极，若不是师长在侧，便要放声大哭起来。此时欲恸不能，只觉单手捏紧，指甲刺入掌心，却没半分痛彻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