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上舜源峰（2/2）

正忙乱间，却听单诗涯轻呼一声，“到了！”梭身轻晃时已停在实地。单诗涯出来后右手投出一只彩线编就的花鹊，线鹊扑腾双翅便没入半空，丰聆楚与覃如意合力将针妪扶出。此时天已微亮，三人身处山顶的一方平台上，立足出轻雾缭绕，稍向下瞧视野便已受阻瞧不真切，前方数十丈处隐隐几处屋宇，轻云薄雾间更添飘渺之意，覃如意还未来得及仔细打量，云雾中却冲出数道彩光，直奔三人而来。

彩光轻收后现出数名年青女子，见了单诗涯都躬身道：“单师姐、丰师妹！彩鹊相召，有何急事？”再瞧见针妪萎顿不堪情形，忙上前将其扶起。其中一名女子抽手晃出一张软榻，众人匆忙将针妪扶上。单诗涯指了一名绿衣女子道：“青芜，你且领这位覃姑娘去扫尘堂沏茶相待，再召画素以飞线之术告知丹朱峰华师叔和魏师妹，我们先将师叔送至密缕堂给师父瞧瞧。”言毕对了覃如意将头一点，匆匆率了众人急掠而去。

绿衣女子瞧得她们去了，忙对覃如意闻言道：“我叫云青芜，且随我先去扫尘堂侯着。瞧你不似身负修行之人，好在也不甚远，我们边走边说，不过盏茶辰光就到了！”覃如意忙答应了，随了她在小径上转得数转，忽然就进了好大一个院落。

那云青芜礼数甚是周全，心中虽然忧挂针妪伤势，此时仍是为覃如意一一提点行经各处的名字，“这是横经院，那是竖纬亭，方才行过的是乱丝桥，桥下引的是舜源峰三吐泉的水，行过这一处，拐过前头的月门，便是扫尘堂了。至于掌门使所居的密缕堂，离此也不过一箭之地。”

覃如意一壁点头，一壁暗暗打量这院中景致，只觉处处精巧别致绕有意趣，显见当初建造之人胸中大有沟壑。只是瞧来路途还远，不知怎地数步就到了月门前，青芜见她面上疑惑神色，不由笑解道：“此时师叔抱恙而归，门中要料理的事物必定繁急。方才青芜冒昧发动门中禁制里的飞丝走线术，若有外敌来侵，行动均要满上数分，咱门中弟子和友人行走时却能快上数倍哩！”覃如意凝神瞧时，已看见各处路径中生出了多色细小彩线挥绕不止，一旦搭上人足，便粘住了急急推送，行走其上之人却没什么知觉，若非青芜说与，旁人断难发现。

转过月门后数步已踏进扫尘堂，覃如意此时已知这针门上下只怕都已繁忙至极，自个儿也放心不下针妪伤势，带得云青芜奉上茶点后便教她去密缕堂应命，自个就在此处静候消息，绿衣女子略一迟疑，覃如意已接口道：“你放心，我只在此屋中呆着，绝不妄行妄动，针妪于我有恩，若能早一刻得知她安然无恙，我这杯茶方能饮得下去，不然也和姑娘一样，心中愁急万分呢。”

青芜点了头笑道：“姑娘果然是明白人，事关紧急，待客不周之处，想必单师姐也不会过分苛责于我。那便请你先坐下静歇片刻，有了消息，我再来传于姑娘。”说完转身急行而去。

覃如意虽然忧心针妪伤势，见此时相助之人甚多，料来无甚大碍。于是一壁啜了茶，一壁瞧这屋中中堂，原来画的是一名女子正在月色下埋头飞针走线，虽只露了小半脸庞，笔触却细腻灵动翩然若现，边上对联写的是“俯仰山河描不尽，兜连乾坤一线间。”忽然心中疑惑，伸指在画与对联上各一捻，果然均是绢丝绣成。

将这堂中物事一一打量过，又枯坐半日，好容易听得脚步声响，云青芜果然踏进门来，一见她便赔不是道：“教姑娘久候了，我们这便去密缕堂罢！”

她将覃如意引出，其他话也未多说，只轻声道：“我师叔伤势已缓，正和师尊师叔在密缕堂中细说此番事由。一时谈及你，便命我领你前去，只怕有话要吩咐与你。”

覃如意心下暗叹这青芜进退举止无不合度，知道自己忧心针妪伤势，于是先以片语解其忧，又毕竟不知自己来历，因此言谈间并没提及所议何事，只教她快去便是。

眼见得这针门中数个弟子均为谨言慎行之人，想必门中长辈性子也是如此，覃如意略一思忖，说不得也要入乡随俗，在言谈举止上打点足精神。此时随了云青芜去密缕堂，一路上均低首敛眉，再不似先前那般左右顾盼。如此行得盏茶时分，便到了一个敞亮院子，朝北进了两进，再掀开帘子，只见得满屋子黑压压立了一地的人。云青芜牵了她手向前，众人纷纷避让，覃如意仍不抬头，眼角瞧见云青芜行礼，忙随了行礼，又张口道：“覃如意拜见各位仙长！”

忽然听得一个慈和女声道：“起来罢，什么仙长，不过是修行年久，老而不死罢了！”覃如意定了一定，仍未敢起身，又听得一个尖锐女声道：“抬起头来罢，既有胆随了我来，少不得要见见我门中这些人，待得入了门，再来讲究那些繁文缛节才是！”

覃如意听得针妪发话，这才起身抬头。原来这密缕堂内里甚大，正前方坐了个慈眉善目的青衣老妪，正含了笑望住她，单诗涯侍立一旁。针妪坐在左首，瞧去仍苍白羸弱，旁边侍立的却是一个瓜子脸清泠神色的灰衣年青女子，不过与单诗涯年纪仿佛。右首坐的却是一个白头妇人，正侧了头和侍立一旁的丰聆楚细语。

“师妹还是这般躁急！”那青衣老妪又笑了对她说：“我是针门的掌门使执线妪，你左首的针妪你已知晓了，右侧的是执绷妪，我三人合力执掌针门三宗，余下的皆是我针线绷三宗的二代弟子。合着你与针门有缘，无意中搭救了针妪的性命……”

忽然瞧见覃如意疑惑神色，不由笑解道：“针妪还没和你说罢，当日若不是你在她真元乱溢之时施以援手，又恰好为掌器使琴声所慑，这才免了走火之虞。你与针妪本素不相识，可见你心地良善。听说你愿意入我针门修行，如今也不考较你的出身资质，只你愿意，便可拜在我针门三宗的任一宗门下，若是哪一日厌倦了要走，我们也不强留，只是回去后别提起我门中之事便是！你瞧如此可好？”

覃如意还未及答话，忽然听得针妪咳了两声接口道：“师姐，我还有两句话！”

线妪皱眉道：“我们竭力也不过将你的伤势暂时压制，你正应屏蔽杂念专心休养才是，如何还这般劳心劳力？”

针妪苦笑道：“师姐，方才也已与你详说，乐门暗算我针门，只怕是抹仙教使的驱狼吞虎之策，咱天工教四门能否戮力同心，那还是后话，只是针门上下属众，急需提升修为以防来日大难。线宗的诗涯、青芜、青荪、画素，针宗的若苏，绷宗的聆楚，乃至这覃如意，均是难得的修行之材，三宗弟子若还是和从前一般拜在各宗门下修行，至多也不过到我们这个境界，何不打破教中桎梏三宗同修，未必不能再出一个东渡菩提？如此一来咱针门自保已然无虞，何须再惧那抹仙三史？”

线妪半日未曾答话，绷妪却开口道：“师姐，东渡菩提乃是万中无一的天纵奇才，又兼机缘巧合，才能同时修行三宗绝技并至巅峰境界。何况冰神诀若未修至十层境地，三宗同修立时便有走火焚身之险。门中弟子如何可冒这般奇险？抹仙教意存险恶，咱大可联合其余三门共做万全筹划才是！”

针妪冷笑道：“抹仙教三史五散人，个个都是化形以上境界，清雅、清幽二散人修行更近筑神，咱天工教中只西行尊者和东渡菩提可堪匹敌，偏偏这些年却踪迹全无。余下数人，乐门已败，理门不过黑悠游与白化形、兵门只横刀与拭剑初窥化形堂奥，理门太极修行虽高，却已闭关数十载，何况理兵二门互有龌龊已久。大伙合力对上抹仙教，这胜算至多三成。再说了，要我教中三门同仇敌忾，只怕比再出一个东渡菩提还难，不如教众弟子行险一试。”

绷妪喝了口茶后含笑道：“咱教中公案虽多，抹仙教的公案不见得就少了，清幽散人虽然修行高绝，却从不与他教内众人来往，此人绝不致围攻我天工教。”

“是了，针门有他心之所系，爱屋及乌，自然不会了！”

“曜真！”线妪忽然神色转厉，“就算不瞧在我与书盘这般尽心竭力化解你体内阴魔的份上，多年同门，你也不该口出这谵妄之语。你自身所历此番变故，皆因你一心只重术法修炼，冰神诀浸淫不足才有此劫难。如今你还未吃够这肆意妄为的苦么？不过，若是哪位弟子率先将冰神诀炼至十层，又兼意坚志韧，我们考较定了再说，此时何必作这无谓的口舌之争呢？”

那绷妪华书盘原本面上涨得通红，听了线妪这话后心意略平，不禁点头道：“二师姐原本心直口快，我也不怪她。掌门使这番定议甚是妥当，冒险行着，总要稳当点才是！”

针妪忽然闭目叹了一声，“我这般提议固然是兵行险着，其缘由也不过是至此非常之时，行此非常之举。既然师姐与师妹万事求稳，那便慢慢来罢。师妹，你虽说明白我性子，我在这还是给你赔个不是罢！”话至此处又瞧了覃如意一眼，“新晋弟子未知咱针门三宗皆有宏大术法仙卷，初入宗门实难抉择，我瞧就教她先去箫韶峰师妹处观学一月，再至舜源峰师姐处一月，最后在丹朱峰一月，三个月后，再行入宗礼才好！”

线妪点头道：“师妹你也莫心急，咱将九嶷山的迷目避息大阵布起，抹仙教不来便罢，即便来了，只怕也不得其门而入。门中弟子若真有资质超群者，咱三宗自可合力栽培，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针妪脸上忽露哀矜之色，“我用功数百载，好容易修行至化形中期后境，如今伤势虽暂时压制，修行却跌至觅丹境地，此生大道已然无望，对这门下弟子，期许难免就要高些！师姐，如今也不是让她兼修三宗技艺，每宗不过呆上月余，她一介凡人之身，一月之内谅必也学不了什么去。这个不情之请，还请师姐师妹成全！”

线妪见她一向好强，此时却露出哀矜神色，知她素来只以修行为重，心下也不禁恻然，转头望向绷妪，绷妪也凝视她一阵，忽然叹了一声，缓缓点头。线妪于是朝覃如意招手道：“到我面前来说话。”

覃如意见她三人争执全因自个而起，身周的二代弟子尽皆鸦雀无声，心内正自惶惶不安，见了线妪相邀，忙上前低头相侯。未料线妪一把执了她手，双指浮搭探脉片刻，才出声叹道：“果然全无半分修行！资质再好，也得勤修苦练才是！对了，还未问你，可愿入我针门修行？”

一时间覃如意眼中水光闪烁，只是双眼一闭，便又浮现出雕花大床上的缠绕躯体，再睁开眼时双目已澄澈无比，“弟子必当虔心修行，不负众位仙长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