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门双姝（2/2）

丰聆楚正待发问，单诗涯拦住她道：“老伯这茶水果然香酽醇厚，比起那天下名茶来倒别有一番风味，烦请老伯再来一壶，若是有什么可口小菜，也请上两碟。”

那茶博士喜上眉梢，匆忙端上一盘五香牛肉、一碟卤水香干，一碗盐水花生，又新沏了一壶茶，左右瞧瞧也没其他生意，索性立在这桌旁敞开话头。

“说来也怪，咱这茶铺昨天来了两起人等打听这盐铺所在。头一伙是老少两人，好生无礼，问了路便前行，茶水都没喝上半壶。只盏茶时分，又来了个行动不甚利索的老妇，也打听这城西盐庄所在，只不过她歇了好一阵，又象二位一样喝了好几壶雪峰茶，这才慢条斯理开口打听！呵呵，会钞时却不给银钱，倒给了我几根银针做茶钱，老汉在此十数年，还是头一遭遇到这等稀奇事儿！”

单诗涯却探头去看棚外风景，又添了点茶水，好一阵后才悠然道：“这世上原本无奇不有，我却不耐烦听这些。我二人原本信步闲走至此，如今天色已然不早，斗胆行了这许久，已是逾矩了，城中还有家人相侯，我们这便回去罢！”

言毕拉起她便向来路行去，丰聆楚正自不解，单诗涯却抢先道：“表妹，我们出来这久，只怕姨父姨母已在客栈着人四处探找我俩，还是赶快回去，莫教他们忧心才是！”

行了一阵后已望不见茶庄，丰聆楚埋怨道：“师姐，方才那人说的消息只怕便和二师伯有关，怎不仔细打探清楚，反而回头找甚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姨父姨母？”

单诗涯黛眉微蹙，心中却不住盘算，好一阵才开口道：“这盐庄自然要去的，只是却不能就这般去！”

“那还要……哪般去？”丰聆楚以绷为扇，心中不耐已极。

“咱先安安分分地回去，得待天黑再便宜行事。若不得已，还须佐以门中秘术消去声息，否则打探不成，反教人打探了去！”

眼见得她不以为然，单诗涯摇头道：“师妹你倒想想，咱初来此地时，船家夫妻初次奉上的便是雪峰茶，你可记得？”

丰聆楚撇嘴道：“不过是用来解渴的俗物，这江南之所，十地九茶，谁记得那许多名字！”

“正是，当时你只作牛饮，自然记不得这茶水名字，只怕更记不得这茶先苦后甘，饮得最后更有一股清凉之意，这般奇特滋味，和茶博士所奉全然不同，那茶摊中的茶水只是寻常绿茶罢了。”

“茶博士为了蝇头小利，以次充好也是有的。”

单诗涯见她尚未服气，又道：“十年前便客居此地，纵未入乡随俗，总也要沾染一点这鄂地乡音，你瞧他湖广官话确实字正腔圆，顺流至极。再者，那酒帘布匹崭新，怎会披挂多久？若说才换的，怎么系帘子的绳索、撑帘子的竹竿，皆换了簇新之物？前后数事一一印证，他所说的虚实未知，倒似在打探这茶客的消息，咱刚才若是欣然前往盐庄，岂不是教他打探了去！”

丰聆楚吐吐舌头道：“我知道错了！我的心思缜密的单师姐！天保佑今后得个算无遗策、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单姐夫，那才叫一个珠联璧合、琴瑟和鸣哩！”

单诗涯知她心直口快，也不恼她，只喃喃道：“这盐庄必然有变，依了先头叹息之术，二师叔只怕也脱不了干系。只是那茶博士不知是何方神圣，是盐庄中的眼线，还是别派中人？”想了一阵，也理不出头绪，只得对了丰聆楚道：“咱们先回去，夜间再去盐庄！”

丰聆楚拍手道：“如此甚好，咱们便先回去！瞧瞧早上救的那人醒了没！”抬眼对上师姐戏谑眼神，脸却不由得红了。

才回到船上，丰聆楚便要到邻船上瞧那负琴少年，单诗涯拗不过，只得又替他诊了一回脉，这番诊下来心中已然生疑。原来这少年脉象虽是仍不洪旺，却已没了先前时断时续之象，漱玉丹显是对症，论理早已该醒转。正蹙眉间瞥见少年鼻翅微微翕动，眼皮虽未睁开，眼珠却偶有转移，于是心下了然，对了丰聆楚说道：“你且别忧心过头了，一个人若想活呢，便没那么容易死的，若想死呢，你教他求他活转过来也不成的，这世上，最难测度的便是人心了，咱们走罢！”

丰聆楚正待答话，忽然听得榻上闷哼一声，少年已然醒转，只见他双眼似是涩胀难开，左右打量一阵，又似是迷糊了半日。丰聆楚笑嘻嘻瞧住了他，单诗涯却不动声色道：“少侠身子固然欠妥，不过这舟中布置却也清简之至，不值得一而再、再而三地多番打量。”

少年面上微微一红道：“敢问可是二位救转了在下性命？”

“正是！你昨晚一人倒在这陆水河边，我和……我和姐姐偶然瞧见，便教船夫将你救上船，见你人还未醒转，便喂了……”丰聆楚忽觉衣袖被扯，又听单诗涯接道：“便差遣船夫到城中回春堂开了一剂药汤与你喝了，倒也对症。如今我们就放心了！”

少年坐起身来，“敢问二位姑娘高姓大名？承蒙搭救了小子性命，他日有缘的话，必来报此大恩！”

丰聆楚奇道：“这便要走了么？昨夜你伤得甚重，只怕还要将养数日才是。刚刚嘱咐了船家熬了锅鱼粥，端来些你吃好不好？”

少年只顾将放在床头的弦琴重新缚在背上，立身后双手抱拳道：“多谢二位高义盛情。只是在下身有要事耽搁不得，也管顾不了这些了！”

丰聆楚还待再说，却听单诗涯道：“瞧你这样子果然能行得路去。既有要事，那快去罢，千万莫这般客套，此事于我们不过举手之劳，可莫耽搁了行程！”

她微微躬身作别，随即挽了丰聆楚胳膊走至邻船。

未及落座，丰聆楚甩手道：“瞧他身子不过稍有起色，怎能就这般将他驱走？既然救了人，不就要救到底么？”

单诗涯盯住她双目，“师妹，咱针、线、绷三宗所修法器虽然有异，门中心法却都是冰神诀做指引，冰神诀忌心浮意躁，忌嗔怒滥情，忌失魂落魄，咱才出门数日，你就不记得了么？”

丰聆楚还待再辨，却见她神色肃厉，知道这个师姐平日虽然性子和顺，心中却极有主意，诸事皆是谋定而后动，此时若再和她执拗，回到门中后只怕就不好交代。因此只得委委屈屈坐在一旁生了阵闷气，过一阵却将船窗托起，果然见那少年负了琴纵身上岸，一步一步朝那迎薰门行去，不一时便瞧不见了。

单诗涯见她豆蔻情怀，不好再过分苛责，更不忍告知她这少年心机深沉，只怕说了她也未必肯信，还得以它法排解。正寻思间，忽然嗅到一股扑鼻鱼香，原来那船家的鱼粥已经煮好，此时为河风一鼓，飘得满船皆闻，单诗涯灵机一动，于是拍手笑道：“这贪嘴粥，今儿个可是头回吃到，可要细细尝尝才是。”

丰聆楚心中暗暗扎挣一阵，终于忍不住问道：“如何叫贪嘴粥？”

“这里头有两层意思。头一层自然是说以鱼入粥，别有一股鲜美滋味，头次吃的人必定要贪嘴多吃一碗。另一层么……”单诗涯掉头望了她一眼道：“你想这鱼在水中过得何等自在，哪知有一日却动了贪嘴的念头，去吃那鲜饵，结果落得以身佐粥的下场。叫这个名字，原有当头棒喝之意！”

船家却已先后为二人奉上两碗，丰聆楚端起碗来一壁吹凉一壁开口道：“师姐头层意思我听明白了，我就着你的头层意思来吃这鱼粥，这另层意思么，聆楚愚钝之至，可没领会得，烦请你自个便琢磨便喝罢！”

直至傍晚，丰聆楚的气性才消，自觉无趣，瞧见单诗涯正满身披挂，忍不住开口道：“夜间咱不过是探查一下那城西盐庄，小小一个莼川城，能有什么术法高强之士，如何要带上这许多法器？”

单诗涯道：“二师叔若真去了盐庄，滞留这许久未归，那庄中必有蹊跷，这一路上所见的茶博士和背琴少年，均非泛泛之辈。今夜之行要么无事，要么便是凶险万分，你快随我一般备好各般法器才是！”

丰聆楚虽不情愿，只不过素服单诗涯之能，于是依了她言语全身披挂，那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此番再探消息，已无需象日间般诸多顾忌，待得人迹向稀，单诗涯施展千丝百结术的迷目变化，转眼将丝线结成了一个似茧非茧的东西，二人堪堪步入，单诗涯玄功再运，茧壳闭起后逐渐转黑，和夜色融作一处，又忽忽自行转得一阵，悄无声息没入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