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门双姝(1/2)
这一阵雨落得缠绵轻细,历久不绝,莼川门迎薰门外的陆水一脉,仍是朝了东北默默流淌。这陆水河得名于上游的陆水湖,相传三国名将陆逊在此处操练过水军,时日长久,当地方言中逊字原本与水发声相近,因此都叫成了陆水河。
此时天已向黑,河边却有几楫渔舟泊在岸头,借了舟中烛火,便能瞧见缕缕细雨为斜风拂乱,将光亮处的一团水面洒弄得尽是微小瀫纹。忽然一扇船窗被人推开,窗后现出个圆脸少女手执面绣绷,一壁厢大扇特扇一壁厢叫道:“单师姐,好容易有这会子喘口气的功夫,你还在那练什么千丝百结术!快到窗边来,那里头坐着好生潮热!”又叫了几声,始终未见那人动静,这少女不耐起来,起身离窗一阵,不一刻拖过一个年岁稍长的少女来。
这少女鹅蛋脸庞,一双眸子黝黑清亮,两弯眉毛淡若烟蹙,身着浅蓝衣裙,此时被强行拖来,手中却还挽了多股彩色丝线,行动间手却未停,十指纷飞时已将那丝线正挽成个流苏蝴蝶坠子。那圆脸少女却着一身鹅黄衣裙满脸稚气未脱,此时只顾将蓝衣少女的胳膊挽住,不住地朝窗外指点。
蓝衣少女道:“丰师妹,出门前掌门师尊多番叮嘱,此行只为寻人和打探消息,切记不可多事!你的大绷盘术尚未娴熟,此刻却将这绣绷执作纨扇,哪还有半点咱针门弟子的风范?”
黄衣少女却抱了她胳膊猛摇道:“单师姐,掌门师伯不是还说了么?此回下山机会难得,楚儿从未出过远门,诗涯携了她四处瞧瞧,也好添些阅历。”她背手躬身,仿了老年妇人行状说话,未及一时,却又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原来这蓝衣少女姓单名诗涯,原始奉了门中师长之命来这莼川城里打探消息,那黄衣少女却是她同门不同宗的师妹,名唤丰聆楚,不过才十六岁年纪,娇憨顽劣至极,平日在门中有师长约束尚能勉强循规蹈矩,如今脱得牢篱不过数日,已教她脑痛不已。更不敢在城中歇宿,否则黄衣少女必然招人耳目,因此在城外的陆水河边租下渔舟,每日夜间才施展门中秘术四处搜寻,只盼早日得了消息好去回覆师命。
丰聆楚见她眉尖微蹙,眼珠一转已料到她心中所虑,不由得撇嘴道:“师姐且莫烦恼,大不了我用大绷盘术替你将蛛丝及远,你再施千丝百结术探查二师叔行踪便是!”
却将单诗涯手中的丝线拈过一根,执了手中绣绷猛力一扇,那丝线如同活物一般,线头滴溜溜在半空中打了个转便向远处游去。那丰聆楚行举愈来愈快,盏茶时分已将这百数根丝线均从窗中扇出。单诗涯却闭了双目,十指分绕执住彩线的另一端不住扯动,船身中微光透棚而出,瞧见那数百根丝线在船顶撑出一个伞形,顶上头丝线四处弥散间微微而动,另一头却朝各方远远探了开去,直至目不能及。
丰聆楚自身事毕,闷坐了片刻,终究坐不住,又不敢耽误师姐行功,只得托了腮呆呆看往船外。瞧了一阵,忽然觉得有些眼花,忙推了推单诗涯叫道:“师姐!你瞧那岸边的,可是只水鬼?”
单诗涯行功正至紧要关头,为她这一打岔,心中自然郁闷已极。只是少女也颇有些忐忑,她那千丝百结术原是分神化识的法术,此时便分出一缕神识,沿了彩线往师妹所指之处一探,果然有个物事,半截泡在水中,半截露在岸上。单诗涯阅历较广,已隐约辨出是个人形,神识到处还探得尚存一线气息,两人忙招呼起船家将渔舟划起,不一刻停了船,将那人救上来,船家夫妇依了吩咐将此人身上污泥拭尽,原来是个眉目分外浓秀的少年。
单诗涯遣开船家夫妇,玄功暗运间,已将数缕丝线搭在这少年双手手腕的寸、关、尺部位,略诊了一诊,一双烟眉不由得又蹙了起来。
“师姐悬丝诊脉可瞧出来是什么毛病?”丰聆楚不耐之至,忽然发觉这少年背后还系了件物事,扯了一下,原来那头系紧在少年肩上,忙不迭伸手去解,单诗涯才待喝止,丰聆楚动作快捷已极,眼一花间已将它解下,扯开包布,将内中物事放在手中摩挲,口中还啧啧赞道:“师姐,这琴是什么木头做的?摸上去倒滑不留手,柄首还是个马头,怪有意思的!”
单诗涯间她手快至此,只得摇摇头道:“这是马头琴,中原原不多见,这人既是贴身携带,想必甚是爱惜此物,你看看就罢了,待会将它重新系上去罢。他似是足太阳膀胱经受了重创,漱玉丹虽然对症,只怕也要连服三日才能养好!”
那丰聆楚大眼一转,忽然学了她语气道:“师姐,出门前掌门师伯已多番交代,此行只为寻人和打探消息,切忌不可多事!”
单诗涯气结道:“这事不是你多出来的么?如今既然看见了,便不得不救。你偏在我面前这般淘气,若是随了你魏师姐,你也敢这般淘气?”
黄衣少女这才吐了吐舌头,“若是和魏师姐同来,头件事就是用玄水针将我的嘴巴缝个严严实实,我气都喘不过来了,还淘呢!”她咯咯咯自笑一阵后又问道:“师姐,如今既然救了此人,咱的师命却未回复,一身不能二顾,要如何行止方好?”
单诗涯将悬丝收回,口中边吩咐道:“且与这船家些许银钱,将此人交与他们伺候,我们只需一日冲化两粒漱玉丹交与他吃,三日后便可复原。他本是修行之人,方才诊出其修行要较我们为高,想来没什么大碍。若是中途醒转,我们便换个地头打探消息,左右三日后才是覆命之期,想来也不是什么烦忧之事!”
丰聆楚呸呸数声,“咱做的善事,还怕人知道!这人也不过与我们年岁仿佛,真有这般修为么?咦,师姐,你瞧这人……这人生得好生俊秀!”她拂开少年遮挡在面前的几缕湿发,浑没察觉此话脱口而出,醒将过来,不由得圆脸通红,忙取了盏茶水遮住口脸。
单诗涯扑哧一笑,起身将船窗关了,又将她茶杯夺下道:“好了好了,我们换个船歇息罢,如今天也晚了,再怎么俊秀也瞧不清楚了,呆会将漱玉丹交一颗给船老大喂他。明天大日头出来的时候,再来细细瞧罢!”
“师姐,饶了我这番罢!是了,先时你用千丝百结术探视二师伯消息,可有些眉目?”丰聆楚急急将话题岔开,临行前却又忍不住瞧了那榻上少年一眼。
“方才蛛丝四溢之时,放佛城西处探得有师叔气息,如今夜深也不便细查形迹,好在方位已知,明儿咱早早起身去打探便是!还要先行教与你知道,明日在城中还这般蝎蝎蜇蜇一惊一乍的,我回去必向尊长禀明,绝不轻饶!”
河边初阳斜映,将那陆水河衬得金光鳞闪,涟漪层堆,岸边的数叶渔舟随了流水微微起伏不止,偶有飞过河面的水鸟一声脆鸣,才将这渔舟中人唤醒。单诗涯早早洗漱了,瞧瞧来到邻船这少年榻前,见他面色已较昨日红润不少,便知漱玉丹果然对症。少年似是睡梦中遇到了什么喜欢之事,展颜一笑,果然见得是唇红齿白,单诗涯脸上微微一红,转身行至船尾又交于那船夫一颗药丸,这才掠回自个船头。却见丰聆楚钗环未整地跑出舱来,不由得笑叹道:“师妹,人还未醒呢,也值得你慌张成这样?我们先去打探消息要紧!”
待得梳洗已毕,二人便往夜间探得消息之处行去,那迎薰门地处城东,两人穿城而过,出了拱极门,走了一阵便人迹向稀,丰聆楚不耐道:“师姐,若非要避人耳目,咱各驭法器至此,哪要这许久?偏偏咱门中这许多规矩,真真闷煞人了!”
单诗涯懒怠理她,手中探出一根蓝色丝线自行游弋,不多时便停在一处不动,忙行上前来,布出七根丝线绕了它结成一个彩色图案,另只手却在线中挑来挂去,又不住拈揉摩搓,指尖到处那图案不住变化,单诗涯口中不住轻数,直念至八十一时才停下手来。丰聆楚艳羡道:“单师姐千丝百结术用于探息已能及至数十里外,用来还真竟能功行至八十一变,如今针门的二代弟子,功行自然以你为首了!”
“咱针线绷三宗术法各有所长,我忝为线宗的掌宗弟子,如何就能盖过其他宗了”单诗涯收了丝线道:“师叔似在此地布过迷目避息阵,前一路还施过针砭形迹之术,依此看来,师叔必在左近出没过。还需细访一阵,亲眼瞧见人才好。”
“掌门师伯和我师父许久未获二师伯消息,她针宗的弟子虽有魏师姐代行师命,私底下仍不免议论纷纷。如今瞧来,只怕是二位师长多虑了。据我说,咱只要暗暗探知她行踪便是,若是不留神打了照面,依了师伯那锱铢必较的脾性,问起缘由,可没咱好果子吃。”丰聆楚吐了吐舌头,伸手一拭额头,已沁出数粒细汗。
单诗涯不禁轻笑道:“说你只马虎爽利,偏又能粗中存细,想到这些人所不能及之处。咱执弟子礼追摄师长行踪已是不该,只不过师命难违不得已而为之,自然要慎之又慎。如今这条路并无岔口,略为打听,不定便有什么消息。”
二人行得一阵,望见前头几株硕大的月桂,一小间瓦屋外搭一凉棚,树荫下却用一根翠竹挑出一块簇新的布帘,上面写着偌大一个“茶”字。丰聆楚拉住单诗涯胳膊道,“终究有些乏了,坐下歇息歇息也好。”茶博士年纪甚大,想是生意清淡,里外也只他一人忙活。见是二位姑娘落座,忙用手上搭巾将木凳又拭了一遍,这才招呼二人坐下。
“两位姑娘只怕不是本地人士吧?远道而来咱莼川城,这雪峰茶不可不尝!”
丰聆楚撅嘴道:“你偏知道我们是外地人,你不也一口湖广官话?”
那茶博士愣了一愣随即陪笑道:“姑娘好生聪敏,小老儿也不是本地人,只是十年前便寓居此地,积年乡音难改,倒教姑娘取笑了!”
丰聆楚还待再驳,却被单诗涯截了话头道:“老伯随便替我们斟些许来,不过解渴罢了,我们也是外地人,闲暇时信步至此,歇一阵便回去!”
茶博士执了茶壶逼出细细一线茶柱倾往二人杯中,忽然诡笑道:“二位既然是外乡人,可是要打听这城西傅家盐庄的所在么?”
“我们偏不打听这个!”
“老伯何出此言?”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只不过一个扭头戏谑,一个却意态闲雅,单诗涯白了丰聆楚一眼道:“莫非这几日打听这傅家盐庄的人很多么?”
茶博士满脸堆笑道:“也不甚多!只不过么……”说笑间正欲卖个关子,却教那丰聆楚圆眼一瞪,忙不迭接道:“要是来我这茶摊的客官人人都来打听,我这生意只怕也做不成了。只不过……”他停下来瞧瞧二人神色道:“这数日来我这,又操了外乡口音的几位客官,个个都打听过这傅家盐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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