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第四十二（二）（1/2）

阿福又点起了篝火。

树枝被火烧得噼啪作响，四下安静得仿佛火都有了声音。

奇雅双手还膝坐在篝火前，火光映红了脸颊，却暖不了冰冷的心。她只是盯着脚尖，脸上不见任何神情。

阿福解下央宗交给他的背囊，将一块酱好的牛肉递给了瑶琳，而后打开一个纸包，坐到了奇雅身边，沉声道：“本来就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东西，想着你不听话的时候拿来逗你，不若你吃一块，在这林中可不能这么久不吃东西。”

奇雅低头，看着层层油纸上，枣泥奶酥被包裹得整齐，心中不免一暖，这样颠簸的一路，点心却仍然样子完好，阵阵奶香扑鼻，看着便十分软糯。她抬眼看着阿福，摇头道：“我吃不下。”

阿福伸手拿起一块奶酥，道：“就吃一块，就一块，吃了它，我便放你安静地坐着，好不好？”他的目光恳切，声音近乎哀求。

奇雅心中不忍，伸手接过阿福递来的点心，一口放入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勉强得露出微笑。

那笑容实在不好看，但谁又能挑剔呢？

阿福叹了口气，便坐到了奇雅对面，任她安静地发呆。

突然，奇雅向前探身，弯腰抽出一根柴火，起身走到溪水旁边，火光凑近脸颊，溪中便多了个明亮的影子。

水中倒影，眼睛已经肿成一条线，脸上烟熏的黑灰掺杂汗水和眼泪，囫囵着一片。奇雅想到这几日自己便也这样邋遢的样子，不觉好气，忙弯腰捧起溪水，把脸洗干净。

溪水拍打在脸上，冰冰凉凉。

这是从哪里把脸熏得这么黑——

奇雅耳边回响着问话，眼泪却随着溪水滑落脸庞，她不禁捂着脸，小声地呜咽。

悲从中来，根本无法放声痛哭，只能小声抽泣，却在每一声抽泣里拉扯着心上最脆弱的地方，眼泪流出来，心却开始疼着。

阿福怕奇雅栽到水中，连忙走过去，拉着奇雅的胳膊。奇雅捂着脸，哭歪在阿福的身旁。

阿福叹了口气，轻轻拍打着奇雅颤抖的后背，柔声道：“这世上的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只有别离一种，再无其他，或者生离，或者死别。”

溪水流淌，阿福的话语被淹没在呜咽声中，渐渐远去。

许久，奇雅趴在阿福的腿边迷糊睡着，篝火烧得正旺，潮湿的木头发出噼啪的响声。

篝火的另一头，瑶琳正襟坐着，正看着火光出神。

阿福瞥见瑶琳手中仍捧着那牛肉未动，不禁叹了口气，起身坐在瑶琳身侧，压低声音道：“杀人的确是个不容易的事情，但更不容易的是自己身边的人被杀，死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活着的人却要承受所有的悲伤。”

瑶琳低头，叹息道：“你不必来安慰我，我并不是那种小女儿家的心思。”

阿福抿嘴不语，半晌却道：“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要杀了战坤，你们这种人，杀人并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的。”

瑶琳挑眉，看向阿福，重复道：“我们这种人？”他不屑摇头，“我们的确是同一种人，你没有看到么，他离开的时候带着战坤的长枪，我想那便是战坤必死的原因。”

“他要那兵器有何用？”阿福追问。

“他被贬出宫之前，常远天便因为琐事被逐出了京城，而常远天才是那长枪真正的主人。”瑶琳道。

阿福重重叹了口气，见奇雅蜷缩着身子，便向篝火中添了些柴火。“你有没有那么一个时候，那怕就是那么一个想法，会后悔当年的事情？”他看似不经意问道。

瑶琳突然一笑，道：“何止一个时候，我经常会想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情会如何。”

阿福皱眉，转头看向瑶琳，目光中掩饰不住质疑。

“你不相信？”瑶琳挑眉，笑道，“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情，那么颠沛流离在宫外的人便是我，每每想到这里，我便会无比庆幸，庆幸于当年我的母后会抢先一步，这事情至今想起来仍有些后怕。”

阿福眼中的疑惑顿消，叹息道：“你倒是回答得坦诚。”

“如果今日战坤不死，那么躺在土里的就是他，所以战坤的死我虽是难过，却也能接收。”瑶琳将酱牛肉包好，递给阿福，“你没有生在帝王家，也许不会懂，如果一件事情只能有一个结果，那么就算踩在别人的尸首之上，也要成为那个能主宰结局的人，否则所有的屈辱失败都只能由失败的人承担。”

“你觉得他已经扳回一城？”阿福问得坦然。

“我还没有输。”瑶琳摇头，他看向阿福，目光灼灼。

阿福摇头，笑道：“我不是战坤。”

瑶琳了然点头，道：“我知道，但是禧恩手中却有孟藕初。”

阿福一愣，随即无奈笑道：“你倒是盘算清楚。”

“如果我坐在这里只能是悲伤，那么战坤的死也就只能是死了，他是我的朋友，唯一的朋友。”瑶琳站起身，环顾四下，溪水的另一头，天幕有了淡淡光亮。

阿福将牛肉收到背囊之中，起身站在瑶琳身旁，问道：“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他去了哪里。”瑶琳伸手指着前方，思索道，“我们是从那边来的，但他为什么去了那个方向？”

“看看不就知道了么。”阿福纵身一跃，攀上一株高枝。瑶琳紧跟在他身后，二人站在竹海之上，远望四方。

东方既白，翠竹摇风。

“那边应是川南。”阿福道。

“楼船怨，贰师耻，卅年言不止。竹海盛，赤土艳，水落石终现。勿随风，难如愿，为盼君明见。”瑶琳喃喃道，“贰师是耻不假，那楼船又有何怨呢？”

“也许你应当听一听孟藕初究竟想说什么，而不是直接杀了他。”阿福叹息道。

“这倒真是个难题，他去了那边，孟藕初却回到了蜀中。”瑶琳突然眼光一亮，指着德麟离开的方向，道，“我去那边——”

“你怎会知道他去了哪里？”阿福皱眉。

竹林如海，风吹起竹枝摇曳，细叶层层推起起墨绿波浪，天光破晓，天幕中红日升起，波浪中翻滚着明亮如火的点点光彩。

瑶琳唇边渐渐露出笑意，他仰头看着天空，不禁喃喃道：“都说天命所归，但这天命谁又能看得清呢？”

“我倒是听过天无绝人之路。”阿福望着茫茫竹海，似乎猜到了什么，接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