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絮第三十六（一）（2/2）

“那么孟大是否告诉了你，镇西将军换人的原因？”奇雅追问。

旻穗摇头，道：“他没有说过。”

“你一点也不好奇，从未追问么？”奇雅不解。

旻穗摇头道：“我追问过，但孟大是个执拗的人，若不能够在世人面前发声，他宁愿将这秘密带到棺材里。”

“除了由我来引出两个皇子的往事，德麟和孟大一定在谋划着什么事情。”奇雅沉思道。

“孟大应当是想要在聚福楼的盛会上说出镇西将军易主的往事，而德麟——”旻穗顿了顿，道，“恐怕此时天下尽知他的身世，与瑶琳之间必会为皇储一事争斗到底的。”

奇雅闻言不语，远远望着城门口穿梭的旅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往来商旅过客之中，总不乏一些藏人，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伙，甚至有几个满身银饰的苗人，装束奇特引来人们侧目观望。

“我知道的事情，都已告知与你，时候不早了，你若是没有其他想问的事情，我还要早早动身回去。”旻穗见奇雅发愣，不由催促道。

奇雅回过神来，笑着看向旻穗，那笑容亲切一如数年之前，“回去吧，楼家总要有人坐镇江南，把三年前的事情忘了吧，先生本就是名医者，治病救人就是应当的事情，既然觉得是应当的事情，便不必多说了。”

旻穗抿了抿嘴唇，犹豫道：“既然事情说开了，你是不是还要回到德麟身边？”

奇雅一愣，随即摇头，轻笑道：“兰因多絮果，越是美好的开始变越是可能收到悲切的结局，虽然回想起来，你我与德麟之间并没有什么刻意相请，但总觉得他与每件事情都脱不开干系。”

“你要去问清楚么？”旻穗追问。

奇雅摇头，道：“不必，天网恢恢，我会在一旁安静观看。”

“我的确想不出他有什么可被怀疑的地方，但是被你一说，我反而觉得，所有事情只有他一人得利。”旻穗皱眉。

“这到未必，事情不到最后一刻，谁也算不得赢家。”奇雅慢慢起身，笑道，“你快些动身吧，本事多事之时，又有几家环伺，禧恩正事放不下江南合堂之事才会让你尽早离开，回去之后，把这里的事情忘记吧，就算再为难，也要等到禧恩回到江南那日再记起。”

“你会留在这里吧？”旻穗不置可否，反问道。

奇雅一时语塞，犹豫道：“我本决心回到藏地，但经你一问，反而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不论去哪里，我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的。”旻穗站起身，笑着看向奇雅，眉目嫣然，一笑倾城，仿佛整个蜀中的春天都成为了陪衬。

“休恋逝水，有因得果，先生从未嗔怪过任何人，我刚刚只是说了些气话，你真的不必自责，像以前一样，好好地生活吧。”奇雅摆摆手示意旻穗早早动身。

旻穗点了点头，不在多说，只是转身，迈步离开了凉亭。

此时，太阳已然升起，万物在温暖中渐渐生长，旻穗一身红衣，闪耀着金色的光晕，随风起时，裙角鼓胀，摇摆飞仙。

“江南应当也有这样好的阳光吧——”奇雅望着旻穗的背影，不禁嘴角泛出笑意，径自喃喃道。许久，她低头摸出了那包绿色的粉末，慢慢在手中展开，春风拂过，吹出一阵淡绿色的薄雾，一包粉末顷刻随风消散。

身后，脚步声沉重，好像有意让奇雅听到一般，有人轻轻笑出了声音。奇雅循声望去，便见到了一张熟悉的笑脸，随即招呼道：“星夜——”

星夜手中仍旧拿着刀，此时步履也变得轻盈了许多，他来到奇雅的面前，笑道：“感谢你没有将这药粉的事情告诉小姐。”

“禧恩并不知道这蛇骨的事情，想来当年先生只能找到你帮忙。”奇雅看着星夜，仿佛想起了绕膝而坐的江南时光。

“先生是个厚道人，他不愿让禧恩为难，而我又是个自私的人，绝不想看到旻穗离开。”星夜叹息道。

奇雅摇头道：“先生决计要做的事情，便是对的事情，你并不是自私的人，只是这参又是从何而来呢？”

“因为事态紧急，先生让我带着一件信物，找到一个宫里的嬷嬷，由她将信交给了皇后娘娘，半个时辰之后，我便得到了十三两人参。”星夜缓缓道。

“皇后娘娘——”奇雅点头苦笑道，“这样的要求，先生恐怕也只能找到她了。”

“前几日从大漠回来，少爷的确问过我蛇骨之事，可是我仍旧没有勇气告诉他这药粉里面除了蛇骨还有一味十三两人参。”星夜攥紧了手中的刀，此时那墨刃冷刀却不像是一只兵器，反倒像是他的支撑了，“毕竟此事，是先生一命换一命救回了旻穗小姐，江南合堂对你亏欠太多。”

“星夜呀，三年来，你一个人背负着这样的秘密，心里的痛苦绝不比我少一分，就像我也不愿将实情告诉旻穗一样，没有人愿意因为自己而让另一个人陷入痛苦，先生那么慈悲的人，他更不会为了苟且偷生而见死不救。”奇雅上前，轻轻拍拍星夜擎刀的手臂，缓缓安慰道，“这件事情没有任何人可以被责怪，你不是自私的人，你和先生一样，都选择了帮助最紧迫的人，至于后续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预料。”

星夜摇头，愤愤道：“是可以预料的，若是那日我能够追上那马车，若是在石榴坡我能够帮着先生——”他再也说不出话，额头青筋暴露，却只是攥紧了手中的刀。

“三年来，我只是想着自己亲眼看到先生离开，便会不禁落泪，而你不但知道了先生为什么离开，还对于他的死无能为力，光是想到这里，我就能够知道你有多么难过，更何况除了今日，你再没有对他人提起。”奇雅叹息道。

星夜皱眉，不解道：“你难道一点也不埋怨我么？至少我应当早些告诉你，而不是等你发现了事情的原委才来这里求你的原谅。”

“如果说不埋怨当然是假话。”奇雅摇摇头，道，“可是我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先生自愿的，我没有资格埋怨，所有的事情都应当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而不是只能埋怨身边亲近的人，我知道埋怨是错的，所以我会让我自己不埋怨任何人。”

“总有一天，我会做些什么，弥补我的亏欠。”星夜定定道。

奇雅笑着摇头，再次拍了拍星夜的肩膀，嫣然道：“真的没有任何亏欠，先生救人只是出于本心，如果换做是你我，应当也会这样做的，不必背着亏欠的包袱，这只是一件事情，发生了，便结束了。”

星夜闻言，低头笑而不语。

“禧恩让你跟着旻穗，直到她平安回到江南？”奇雅问道。

星夜点头。

“那快走吧，走吧——”奇雅摆摆手，催促道，“你们为什么都喜欢在告别的时候站着不动呢。”

星夜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后他摸了摸奇雅的额头，嬉笑道：“因为我们总觉得还要有些话对你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会回到藏地，你若是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记得托人给我送去。”奇雅不忘得寸进尺地要求，“谁都知道，整个合堂你才是大管家，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要记得给我。”

“知道了，知道了——”星夜忙不迭点头，却又有些忧郁地看着奇雅，若是全都放下了，为何迟迟不肯回到江南呢？

“走吧，走吧——”奇雅转到星夜背后，伸手推着星夜的背，催促道。

星夜无奈，只得迈步离开凉亭，却不忘转头叮嘱：“你身边那个小跟班呢？怎么不见他，记得让他陪着你回去。”

“小跟班？”奇雅先是一愣，随即了然一笑，摆手道，“他可是活泼的多，此时不知道又去哪里玩了。”

“找到他，把他狠狠打一顿，他就乖乖的不再四处跑了。”星夜摇头笑道。

奇雅点头，佯装思索道：“我觉得真的应该把他绑在树上，在太阳下晒一天。”

星夜轻笑道：“这样好的天气，就算晒上几天也无妨呀。”

“快走吧，旻穗已经走远了。”奇雅笑着催促道。

星夜敛住笑意，点头道：“那我们就此别过。”

奇雅点头，笑着摆手道：“后会有期——”

星夜转身，大步而行，顷刻间便淹没在往来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