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絮第三十六（一）（1/2）

春晨，一夜浅眠。

奇雅本就没有困意，早早起来，一身白衣，随手在脑后挽了个发髻，便匆匆赶往城外。

城门刚开，勤快的商人们早已驾起骡马，鱼贯穿过这花团锦簇的蜀中重镇。奇雅便坐在城外凉亭之中，双手敷在膝盖之上，一双轻灵的眼睛在不停寻找。

美人如花却比花朵更加灵动可人，仿佛人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是与这绝色之人相伴而生一般，倾一世愿得此一人心。

奇雅一眼看到了一身红衣的旻穗，彼时她也见到了坐在亭下的伊人。旻穗先是一愣，而后慢慢走向奇雅，二人并肩而坐。

太阳已经慢慢升起，四下里多了些暖洋洋的气息。

“你在这里等着我么？”旻穗明知故问道。

奇雅却摇摇头，道：“不只是等你，但是先见到了你，便想着招呼你来叙叙旧。”

“叙旧？”旻穗挑眉，不禁轻笑道，“我们之间要说的旧闻恐怕已不如商人心中的义气多吧。”

“也许昨日是这样的，但是今天却有更多可以说的东西。”奇雅冷冷道。

“比如？”旻穗依旧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比如三年前，你是如何在大漠受伤的，又比如，你是从何时认识德麟的？”奇雅道。

旻穗一愣，突然想起了德麟的话，也许他终究还是算到了今日。——你我相识之事，万不可被奇雅知晓。——箭已离弦，又何必在乎那枚扳指呢？她想要挤出笑意，却笑得有些勉强，道：“我并不认识你说的人。”

奇雅点点头，释怀道：“没有关系，也许他并不叫这个名字，也许你已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人，但是——”她转头紧紧盯着旻穗，逼问道，“你总应该记得三年前自己是如何受伤的吧。”

旻穗迎向奇雅的目光，声音极其温柔，道：“我真的——不记得了，你也知道，当年我实在伤得太重。”

“一个人头脑不好，记不住事情并不是件坏事，但若是心地不好，无法善良的生活，就是件大事情了。”奇雅叹息道。

旻穗点头道：“好在，我只是记不住事情。”

奇雅冷笑道：“事情可以记不住，但说出去的话要是能够收回该有多好呢。”

旻穗挑眉，依旧嬉笑道：“我说过什么让你不想听到的话么？”

“你怎么会说出我不想听到的话呢？”奇雅摇头，冷冷道，“还记得我曾经对瑶琳说过，我李奇雅感谢你，感谢你做了我本应当去做却答应先生不去做的事情，现在我要收回我的话。”

“但我的确做了你应当去做的事情呀，你应当这辈子都感谢我，都活在愧疚之中，愧疚自己没有去做。”旻穗朗声道。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通，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这样理直气壮的活到了现在，心怀愧疚的人不应当是你么？”奇雅再次转头看向旻穗，目光中竟然有了一丝怜悯，“我想你真的是忘记了，忘记了自己受伤的事情，所以才会觉得自己是审判者而不是加害者。”

“加害者？”旻穗声音有些颤抖，扬声追问，“我为什么是加害者，你觉得我害了你么？”

“若是因你伤重，忘记自己在大漠如何受伤情有可原，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你为什么要去大漠？”奇雅追问道，“不要好奇我为什么要问你，也不要想着侥幸搪塞过去，就当这是我替先生问你的，想清楚再回答我，究竟为什么你要远赴大漠？”

沉默——旻穗再不装作若无其事的笑，而是静静地看着奇雅，那种安静仿佛时空都凝结在了一起。此刻，奇雅在等待着回答，而旻穗却在安静地看着奇雅，那样美丽无瑕的眼眸甚至没有一丝晃动，就是在那里，安静地注视。

总有一个人要开口说话，但是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并肩而坐，奇雅不解旻穗安静的神情，甚至有一瞬间，自己竟然对坚持有了一丝犹豫，但她仍旧决心等下去，不论多久，只要旻穗开口就好。

“你应当收回你的话，我所做的确是我应当去做的，只是那个时候若是你能够站出来，事情也许就变得简单许多。”旻穗终于开口，却只是摇头叹息。

奇雅闻言，低下头，双手交握在膝前，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走吧，快些回江南去吧。”

旻穗垂眼看着奇雅的双手，修长的指节却因为用力握紧而越发惨白，她不禁挑衅道：“因为重伤，与江南合堂交好的神医便会亲自来救治，所以瑶琳守株待兔地等到了先生，我的确应当为这件事情负责，我应当为先生的死负责。”

奇雅肩膀开始轻轻抖动，却已经放开了双手，尽力低声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旻穗摇头道：“我若走了，你从哪里知道当年在大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你觉得还有这个必要么？”奇雅终于转脸看向旻穗，用嘲讽回应挑衅，冷笑道，“愧疚之心本就是珍贵的，出身高贵又如何？你显然没有这样的品格，你的遗忘只能骗骗你自己罢了。”

“难道你每日都是愧疚地活着么？”旻穗怒而起身，质问道。

奇雅咬紧嘴唇，半晌道：“每个白天躲躲藏藏着，每个夜里被愧疚折磨着，就算是这样，我仍旧心存侥幸，我偷偷希望自己所经历的都是顺其自然，无法想象一切都是从三年前开始的圈套。”

“我想错了，终究你和我不一样。”旻穗怒起的眉毛渐渐舒缓，慢慢坐了下来，垂头不再言语。

“我总是认为，上天会厚待那些温柔多情的人，但是我错了，越是多情的人越会不幸。”奇雅叹息道，“我和你哪里不一样呢？大概你选择了愤怒，而我选择了逃避。”

“你不恨他么？”旻穗突然问道。

奇雅了然笑道：“我不恨他，我也不恨任何人，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我只恨我自己。”

“其实——”旻穗犹豫道，“几天之前，他曾经叮嘱我，万不可被你知晓我们相识之事，我想，你所说的愧疚之心，他可能也有吧。”

奇雅摇摇头，苦笑道：“那些已经不重要了，他的野心太大，愧疚是微不足道的。”

“也许有总要比没有好太多了。”旻穗叹息道。

奇雅慢慢抬起头，轻舒眉目，缓缓道：“回去吧，快点回家吧，就算是手中拉扯着风筝的线，也无法避免风筝被吹走，事已至此，你不必愧疚。”

旻穗摇头道：“三年前，幽州长旗镖局的镖师被杀，黄金兑票不翼而飞，只有王老壮一人逃离在外，当时他只能逃亡到长乐地，所以我才会奔赴大漠。”

“几日后王老壮便被战坤击毙在大漠，你终究没有追上他。”奇雅道。

旻穗点头，道：“长乐地是大漠唯一的补给，当时我并不知道杀了王老壮的人是战坤，在他死后，我只能前往长乐地追寻蛛丝马迹，从而弄清到底是谁在针对江南合堂，只可惜，在美人盼我遭到了暗算。”她抬起头，注视着奇雅的眼睛，定定道，“我可以像你保证，这一切的确与德麟毫无关系，那个时候我并不认识他。”

“先生去后，你便决心报复，正巧遇到了德麟，便有了偷盗嫁衣之事。”奇雅问道。

“当时我的确九死一生，对于先生的死，哥哥起先只字不提，只是在我再三追问之下哥哥也只是含糊带过，我去草庐找你们，你们早已搬走，我只能等到身体调养好了，才决定动身前往藏地寻找你，那之后我遇到了德麟，也才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旻穗道。

“那么青芽呢？是你找到了青芽，还是她找到了你和德麟？”奇雅忙问道。

“是青芽找到了我，那时她身中剧毒，却赞同我偷盗嫁衣的决定，于是才会将六角金铃铛交给我。”旻穗回答。

“那么，你可认识孟藕初，或者一个叫做孟大的人？”奇雅皱眉，怀疑道。

旻穗点头，道：“认识，是青芽带我去的。”

“只带了你一个人？”奇雅诧异。

旻穗又点头，道：“不，我和德麟两个人。”

“青芽也给你看了一道圣旨？”奇雅突然觉得脊背发凉，惊问道。

旻穗再次点头，道：“不错，那道圣旨上孟藕初才是亲封的镇西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