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第十二（一）（1/2）

平湖万里，草甸上依然留着未被风吹散的积雪，垭口处经幡仿佛是连接上苍的彩虹，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明媚。

密林挺拔，林中的寺院却多了一份神秘的色彩。佛香阵阵，却因诵经之声显得更加厚重，仿佛空中飘散的，是来自远方的指引。

佛像庄严，眉目却总是低垂的，俯瞰众生能辨一切善恶。

奇雅跪在殿中，心中空濛，却觉得那诵经之声便是唯一的依靠，似乎灵魂再不会漂泊无依。

日，西斜，夕阳照在大殿的窗上，仿佛整个寺院都要在这如火的光芒中燃烧起来。祝祷的佛香已经燃尽，阿福慢慢凑近奇雅，轻声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奇雅睁开眼睛，望向阿福，淡淡道：“跪得久了，膝盖有些发麻，你扶我起来。”

阿福点点头，搀起奇雅，二人并肩走出大殿。奇雅呆呆的望着雪白的佛塔，转头看向阿福，道：“我想再坐一会儿，你扶我到那里，然后你自己先回家吧。”

阿福点头，将奇雅搀扶着坐下，便道：“不急，我在这里等着你，任你想回去的时候，我们再离开。”

奇雅摇摇头，便说便捶打着酥麻的双腿：“你回吧，不用等我。”

“小姐——”阿福有些犹豫，踌躇着没有离开。

“有时候，我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却发现哪里都是人来人往。”奇雅突然一笑，抬头道：“我只是觉得这里干净，想多坐一会儿，没有别的意思。”

阿福不好再说什么，便点头离开了。

院内金光弥漫，经幡随风绷紧，诵经声悠扬沉静，时光就在不知不觉中凝滞。不知坐了多久，一个上了年纪的喇嘛，缓缓走来，奇雅忙踉跄地站起身，恭敬地施礼。

“姑娘为什么要坐在外面？”那喇嘛声音不大，却厚实平和。

“我怕打扰了师傅们的晚课。”奇雅如实回答。

“修行只是法门，若是心向往之，又何来被打扰一说。”那喇嘛笑着反问道。

“入乡随俗，来到这里，因为心怀敬意，所以有些规矩还是要遵守的。”奇雅恭敬回答。

那喇嘛摇摇头，竟然坐了下来，道：“姑娘请坐。”

奇雅一愣，随即坐在了喇嘛的身边。

“姑娘已经在佛前跪拜了一个下午，不知道可曾想到了什么？”喇嘛问道。

“这位师傅——”奇雅突然想起自己与这喇嘛并不相识，一时不知如何称呼。

“有吉——”喇嘛笑着回答道。

奇雅言语中满含敬重，平平道：“有吉师傅，我本不相信有来生，但现在却期望佛能指引我，如何遇到故去的亲人，哪怕在梦中也无妨。”

有吉轻捻手中密蜡佛珠，眉眼中尽是慈爱：“若是遇到，姑娘又想要做些什么呢？”

“去问他以前的事情。”奇雅道。

“姑娘是想要和一个故去的人，说他以前的事情么？”有吉不禁哑然失笑。

奇雅点头，“有些生前的纷争，就算死亡也没有办法消失，所以我想当面问个清楚。”

有吉闻言，轻轻叹息地点了点头，他遥望大殿，指着镏金佛像，问道：“姑娘，那佛像可是佛？”

奇雅沉思半晌，道：“我在佛前诚心而拜，在我的心里，那佛像就是佛。”

“若是我将殿门关闭，姑娘你可还能看到佛像？”有吉问道。

奇雅摇摇头，道：“我见不到佛像。”

“那时，姑娘可否还诚心相信，所拜的就是佛？”

奇雅点点头：“世间事，诚心而灵。”

“若论诚心，佛并不在佛像中，而在你的心中，没有形状、没有声音，不过就是你所诚心相信的东西。”说着，有吉轻轻合上手掌，念了一串经文。

夕阳下，眉眼中尽是虔诚的满足。

“师傅想告诉我，所有一切，尽是我心中所想？”奇雅追问道。

有吉轻轻抬眼，摇头道：“逝者可弃，无论何事，若是你心中纠结于清楚二字，便会永远活在纷争之中，心念才是烦恼的根源。”说着，他轻轻站起身，再不多言，缓缓走入大殿。

佛塔下，只剩奇雅一人，呆呆的坐在原地。

夕阳渐渐隐没，雪山金顶，针林如虹，漫天晚霞中，院墙清白，经幡斑斓，恍若置身密宗仙境。

香烛正盛，烟雾中一片金红，而就在那片光彩中，奇雅又一次看到了那个气宇高贵、散漫者高山光彩的人。他只是站在那里，闭目祈祷，身上藏装繁复、锦裘翩然，恍如隔世神祉。

“德麟——”惊诧中，奇雅脱口喊出了那人的名字。

德麟慢慢睁开眼睛，转头看着奇雅，突然微笑着走向了她。

这世上没有人能够拒绝德麟的笑，仿佛日月都将光辉融入了他笑容之中。多年之后，奇雅仍能够记得在这个隐秘在雪山中的寺庙，在佛香萦绕着的金光中，与德麟的再次相遇，那让人无法忘记的笑容，少年裘马，风华绝代，满殿神佛便是世间最奇妙的指引和见证。

“上次别时，我便猜想一日将会与你相见，没想到这日来的这样快。”德麟的声音依然悦耳，更与那殿内诵祷之声极为相合。

奇雅走近德麟，压低声音道：“为何那日与你别后，便再不见那个院落？”

德麟并不急于回答，只是温柔笑道：“那日见你竟也与今日一般，这世上真的有那么多令你难过的事情么？”

奇雅眯起眼睛，冷冷道：“我不似你，能够平心静气的在这里烧香拜佛，若是寻不到那个院落，我恐怕连吃饭也觉得难以下咽。”

德麟微微点头，道：“寻到了那个院子，又如何？”

奇雅冷笑道：“我会将那个瓷枕拿走——卖给一个人。”

“卖给哪个人呢？”德麟追问。

奇雅回答：“卖给想要它的人。”

“不过是为了些银两。”德麟叹息道。

“能够卖来的可不只是银两——”奇雅轻轻挑眉，冷笑道，“可能还有一个故事。”

“故事？我倒也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不知道姑娘想得到的是怎样的故事呢？”德麟话语中不免带了些兴致。

奇雅再次凑近德麟，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一个关于伽达王朝宝藏的故事，不知德麟可愿意去听？”

德麟闻言，眉宇间依然兴致勃勃，笑容却不似前般幽沉，他的眼中仿佛跳出了火的光亮，声音却平静如昔，“既然这样，我不妨带你去看看那个院落。”

“那个院子早就已经不在了。”奇雅声音恢复了原有的清亮，她站直身子，紧紧盯着德麟的眼睛，似乎觉得那目光中的火灼热得有些骇人。

德麟摇摇头，道：“你只是想要寻到那个院子，既然是寻，你又怎知它在何处？”说着，他并不等着奇雅回答，便已绕开奇雅，缓缓走出寺院。

一瞬间，奇雅突然有了飞蛾扑火的勇气，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想法，在这种机缘之下的恶念，让她生出一股不顾一切的笃定，迈步跟在了德麟身后，道：“说得也是，既是去寻，也许并不在原处。”

德麟闻言，忽然放慢了脚步，回头看着奇雅，不觉轻笑出声，径自道：“孺子可教矣——”

寺院外，阿福坐在台阶上，正在漫无目的地哄着寺院里的几只狗。他见奇雅走来，连忙站起身迎了上去，“小姐——”

他竟然还等在这里——想到此，奇雅心中不免多出一丝暖意，回应着笑意，道：“我还要随德麟去一个地方——”她犹豫了下，问道，“你同我一起去吧。”

阿福点点头，转头看向德麟，笑着打了个招呼，便跟在了二人的身后。

日落西山，天空中还残留着一丝灰暗的光亮，而最亮的那颗星星却依稀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