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百花争艳（1/2）

六娘看着韦太后身上那件灰沉沉的赭色外衫，心里就想起淑太妃苦闷凄凉的晚年生活了。可惜她还因为要顾忌太后，也不能时常往淑太妃那边去。

众人行了大礼，韦太后才点一点头，旁边上来几个年迈的女官来摆了小杌子。

六娘先坐下了，温婉道：“母后这几日气色瞧着更好些了。天气这样炎热，后宫里几个妃子都中暑了，还是母后身体强健些。”

韦太后道：“哀家这半老的人，不过有幸没有病痛罢了，又能有多么强健呢。从前年轻时候，家里祖籍在齐州，那地方的夏天比这里热得多了。”

说着眼睛里微微出神。

六娘心道：身为普天之下最最尊贵的女人，不也是背井离乡，被禁锢在这金色的牢笼里么。太后娘娘又比自己好上多少呢。

寻思了片刻，六娘微笑着站起来道：“母后这一说，儿媳倒想起来了。前日臣妾娘家的家眷进宫来探视，带了些南边的东西，里头就有几件秋衫是齐州那边贡上来的。”

身后桂姑姑立即领两位宫女上来，各自呈上一两尺长的锦盒，打开了放在太后面前。只见里头分别是三套外衫，一套秋香色对襟鸳鸯纹的，一套绀紫色坠着珍珠苏子的马面裙，一套广袖的赤色祥云纹云锦罗裙。这几样衣裳乍看上去和尚服局中的贡物没什么不同，不过是绣纹更精美些、用料更考究些。然而再一细看，却觉着上头刺绣的花鸟走兽、滚边纹理和寻常的衣裳都不大一样。

底下赵岚、文惠、姚嫔等都好奇地上来瞧了。有那眼尖的，抢着笑道：“这上头绣的鸳鸯好似比咱们穿得更鲜活些？我瞧着这针脚好生奇怪，在京城里可没见过这样的针法。”

又有那机灵的林贵人，瞧着皇后巴巴地献了这些宝给太后，心知肯定不是一般的东西。便刻意奉承六娘道：“皇后娘娘快和我们说说吧，这样的服制是怎样织造的？怕和我们寻常穿的苏绣、蜀锦都不一样的。”

六娘瞧众人眼热的模样，轻缓地笑了笑，才从容开口道：“是儿媳妇的一片孝心，却不是多么金贵的东西。这些衣物是先拿了上佳的面料和绣线，又专程请了齐州那边绣娘织造出来的。齐州有一失传的针法叫做‘茶花绣’，不论什么花样，都是一圈一圈地从里到外地刺绣，绣出来的东西不如苏绣考究，却比苏绣灵动鲜活。这些年苏绣在齐州卖得好，又更雅致，是达官贵人们喜欢穿的。齐州的绣娘纷纷改学苏绣，”茶花绣“的针法就越加没落了。如今齐州只有两位年过六十的绣娘会做‘茶花绣’。”

说着，看四周嫔妃们或惊叹或好奇的目光，六娘莞尔一笑道：“所以说这东西不金贵，比不上先前臣子们为太后娘娘进献的珠玉玛瑙。只是到底难得些，如今在齐州想要绣成这样一套衣裳几乎是不成的。”

韦太后纵然对六娘并不亲厚，看见这样的礼物也有些动容了。她感叹道：“哀家十五岁进宫，背井离乡四十年了。齐州离这儿又远，很多东西见不着，这茶花绣的衣裳多少年没穿过了。”

六娘做事周到妥帖，这几样衣物都是挑了沉稳庄重的颜色，上头刺绣的样子也是韦太后素日里喜欢的。韦太后位高权重，给她送珍宝送古玩的大有人在，找了家乡里失传的绣法给她绣衣裳的倒是头一份。

韦太后自然喜欢，一壁说着，忍不住伸手去抚摸那袖口上的花样子，笑道：“皇后倒有心。哀家年幼垂髫的时候，穿的就是这样的东西。东西不能用银子量，你有孝心比什么都金贵。”说着才吩咐后头女官：“先拿出去晒一晒，收在东暖阁里头的八宝柜子里。”

女官们连忙捧着走了。六娘笑道：“承蒙母后不嫌弃。儿媳瞧着母后这里金山银山的，什么都不缺，也不知道该如何尽一尽孝心。还是去年兵荒马乱的时候，儿媳担心娘家的家眷，闲来就找了些金陵的旧衣裳来穿，突然才想起来应该给母后做两身齐州那边的衣裳。”

这话说得极为熨帖，既表了孝心，又彰显出自己和太后同病相怜的处境。太后在耳中，也觉着和六娘之间更加亲近了。

韦太后点头微笑，一壁饮了一口凉茶道：“难为你处处为哀家想着。”又与众妃道：“皇后贤良淑德，是你们的表率。有皇后料理后宫，哀家也能安心了。”

下头嫔妃们都恭敬称是，唯有荣妃面露不忿。半晌寻思了几句话，上来笑着亲手给韦太后端了茶，道：“太后娘娘真有福气，有皇后娘娘这么体贴又能干的儿媳妇。皇后娘娘呈上的这几件衣物，说是不金贵，臣妾瞧着却是价值连城呢。听说齐州那边擅长‘茶花绣’的绣娘几乎绝了，皇后娘娘的母家竟能找着这两个手艺人，又在短短数月里头快马加鞭地请回京城来赶工做衣裳，可见府中显赫，什么都办得成。我们这样的人是不能够的了。”

赵岚这话说得众人都不敢开口了。

是啊，如今皇后娘娘的祖父是当朝右丞相……左丞相早死在恭王的手里了，朝野上自然以周大人马首是瞻。皇后娘娘的父亲又是个年富力强、颇为实干的尚书，前途无量。

“皇后娘娘不过是一片孝心，怎地荣妃娘娘倒扯到什么家世显赫上去了。”文惠有些着急，忙分辨道：“家世显赫又如何，平平又如何，只要肯好生侍奉皇上和太后娘娘就成了。”

只是这样的分辨在朝堂局势面前自然有些苍白无力。

六娘也知道越描越黑，朝文惠轻轻摇了摇头。

赵岚却不肯罢休。她想着那日在凤坤宫里落了下风，心里痛恨，眼珠子转了转又扬声道：“华昭仪这话也在理，进献给太后娘娘的东西不在贵重，只在心意。皇后娘娘的东西是好的，只可惜到底是凭着府上权势得来的，上头一针一线假手他人……”说着又掩唇笑了：“哎哟，我这话也不妥当。皇后娘娘可是千金贵体，怎么能再亲手给太后娘娘做衣裳呢！”

一席话更说得文惠满脸通红。纵然她出身翰林世家、满腹经纶，对付赵岚这样胡搅蛮缠的主儿却也没啥能耐了。

赵岚本也没有说错。六娘虽然贵为皇后，但她仍然是太后的嫡亲儿媳妇。她服侍太后是本分，怎能因为做了皇后就不愿意亲手服侍太后了呢？

一屋子嫔妃又被吓得谁也不敢出声了。

还是太后瞧着不像，面上不复方才瞧见衣裳的喜色了。她含了些冷意道：“衣裳都拿下去了，你们也安坐罢。哀家知道你们都是懂事有孝心的人。”

韦太后一贯严厉，声色里本就带着三分冷意。如今又拉下了脸，赵岚便觉得身上一阵瑟缩，连忙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再小心地瞥着太后黯淡的神色，心里却又有些得意，暗道：自己那些挑拨的话，韦太后定是入了心里的。皇后费心费力呈上了好东西，倒被自己抓住把柄，韦太后怕是也对皇后娘家滔天的权势感到不满吧。

赵岚正东想西想，那边太后又一抬手，吩咐道：“今日嫔妃们冒着酷暑过来请安，都辛苦了。将大清早新采摘的簪花分赏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