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爱难言（2/2）

陈清每日傍晚时会来探望一次，并不多留。只是每一次过来，六娘多半都是睡着的。

“命是保住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起床。”陈清苦笑：“她这一病倒轻松了，什么事情都不用管。”

从鬼门关挣脱出来的六娘如今可是东宫福大命大的象征了。

她体内的剧毒原本可以在短短两日内致命，但在中毒的原因迅速被查清之后，解药到底及时送到了她面前。

导致她中毒的，的确就是那日邱公公送来的一桌子菜肴。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那些食物原本对身体没有害处，但当其中一种食材和另外一种东西混合时，就会形成毒素。

这两种混合成毒东西，一种是六娘所食用松露汤中的一味辅料——闵州红提，另一种是埋在海棠花樽底下的麝香核。

麝香核被埋藏地很深，香气无法散发出来，却在经年累月的渗透中被生长在其上的海棠花一点点吸收。这就是佛堂中的海棠花儿开得额外茂盛的原因，而且因为吸收了麝香核这样特殊的养料，原本香气浅淡的西府海棠散发出一种类似波斯昂贵香料的诡异香气。

海棠花的根叶都被麝香核渗透了，所散发出来的香气本来就是带毒的，但因为毒性微弱，遂十六年来不曾被人发现。只有长期居住在佛堂中的两个老尼姑深受其害，两人年仅四十却如六十老妪，面貌沧桑、身材瘦弱、病痛缠身。

海棠花的微弱毒性并不能立即伤害人体，按理说，六娘在佛堂中住上几个月都是没什么关系的。然而，邱公公呈上来的那一碗松露汤成了六娘的催命符。

松露汤中的闵州红提，有滋阴补肾、疏通血液的功效。

彼时六娘已在佛堂中居住了整整两个月，日日沐浴在海棠花的香气中。当她食用红提时，原本微弱的海棠花毒素瞬间被催动成杀人利器。

如果不是当时因为脾胃抽搐而呕出了那口汤，六娘连佛堂的门都出不来。

就算如此，残留在体内的汤水还是险些要了六娘的命。

为了把这道膳食顺利呈给六娘，对方还是下了功夫的。后来陈清在审问时才得知，原本被选中执行这个谋杀计划的人并不是尚膳邱公公，而是七品掌勺刘公公。因为刘公公给东宫供应膳食多年，比任何人都更受太子妃的信任，他呈上的膳食会更轻易地瞒过东宫守卫。但是刘公公不肯做这样的事情，反而每日烹饪最粗劣的饮食呈给六娘。六娘明白他的意思，最粗劣的食物往往是最安全的，两月以来六娘都只肯吃刘公公的膳食，对其余妾室们献上的佳肴视而不见。

古言到眼见为实，但很多时候，你亲眼所见的东西可能与事实真相截然相反——就比如呈上粗劣饭食、看起来不怀好意的四个嬷嬷和其背后的刘公公，他们非但没有害死六娘的心思，反而是用这种方式来保护六娘。

而呈上鲜美食材的邱公公，才是暗藏杀机的歹人。

事发后的第二日，为了防止刘公公说出幕后主使，他被人灭口在尚膳局，连带着那四个一无所知的送膳嬷嬷。

为了杀害六娘，对手谋算地太过周全。其一，所有膳食都查不到毒物、佛堂之内也遍寻无结果；其二，六娘中毒的症状和钩吻非常相似，御医束手无策，只能用治疗钩吻的办法来治六娘。不过是一遍一遍地洗胃，对早已吸收的毒素却无能为力；其三，关键人物邱公公为了“杀身成仁”，竟提前服用砒霜剧毒，事发后成了一具再也说不了话的死尸。

而且更令人胆寒的是，那人连六娘中毒当日的天气都算在内了。一场暴雨将所有的海棠花打落在地，这使得连擅长辨别香料的姚良娣都再也闻不到什么诡异的香味，很难再去有所发现。

太子陈清还从未遇到过这样诡异的谋杀。若不是最后姚良娣急中生智，挖出了海棠花底下埋着的宝贝，再顺藤摸瓜，他绝猜不到六娘中毒的真正原因。

不过海棠花香的毒素倒也容易对付，查清了原因之后，王院判不过在药方里头加了两味治疗花粉过敏的药材。

“太子妃一时半会也睡不醒，你让秦御医守在这儿。”陈清朝魏诚吩咐道。

魏诚恭声应了。却说这时候内殿一个宫女突兀地跑出来了，和陈清道：“太子妃殿下刚醒了，太子要不要再去瞧瞧？”

陈清忙跟进里头去。六娘体虚受不得寒，内室里堆着重重叠叠的帷幔，还烧着只有大冬天里才会烧的地龙，一进去就觉着一股子热气扑面而来，

陈清快步上前，撩开帐子，却看见六娘竟自己起来了。她随意披着一件氅衣，掀开被子坐在床沿上，抬起一张只属于豆蔻年华女孩子的粉雕玉琢的一张脸，那一双黑亮的眼睛恰好和陈清的目光撞上。

陈清不禁一愣。

“太子妃如何起来了？”他伸手想要把她再塞回被子里头。六娘挂在床沿上的双腿晃荡了一下子，娇嗔道：“都躺了这么久了，我不要进去！”

陈清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他年仅十四岁岁的太子妃瞧着还有些稚气，虽然没有年长女性的妩媚，倒也别有一番风华。他取过一床被子给她盖在腿上道：“那就坐着吧。想吃什么？”

六娘问道：“有没有紫蕖荷叶粥？”

陈清道：“这几日为着吕充衣安胎，倒是从江南那边供奉了不少莲藕、莲子之类的东西。”一壁吩咐身边的宦官道：“去小厨房那里，吩咐他们煮些紫渠荷叶粥过来，吕充衣那儿就不必供奉了。”

宦官应声退下。

六娘抱着被子笑道：“我又没有怀孕，殿下何必把吕充衣的东西抢过来给我。”

“你是我正室，有什么好的也该先紧着你，哪里有推让给一个妾室的道理。”陈清的目光有些凝滞地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子，这种专注的目光让六娘很不适应，她本能地低下头去。

细密的刘海儿再次将她的眼眶盖住了。陈清的手指抽动了一下子——他有一种伸手去将她的头发拨开的冲动，只是到底忍住了。

他脑子里又想起五天前他几乎失去控制的情景。更糟糕的是，那样糟糕的状态还被他的母后抓了个正着。

“谢殿下恩典。”六娘干涩的谢恩打断了他的回忆。

陈清的手不由自主地按了按床沿，并没有说话。

心思敏锐的六娘很快察觉到了空气里的尴尬。她看着太子按在床沿上绷紧的手指，心里头也有点发紧了。

她的夫君大人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六娘有些忐忑。她寻思了一会子，主动开口打破这个僵局道：“您说起吕充衣，我也正好想要问一问呢。我……我想知道吕充衣那边，查出来了吗？”

她问的是先前吕充衣在凤坤宫胎动的事情。

“哦，你说那件事情啊！”陈清道：“说起来，我与母后都应该向你致歉的，若不是发生了那样的事，你也不至于搬到佛堂里去住，也就不会……算了，不说这些。自你中毒后，我和母后顺着邱公公这条线查下去，果然查到了曾经和邱公公来往密切的宫人里头，有一个就是吕充衣身边的贴身侍女，便严加审问了这个侍女。昨日又查明，吕充衣手上的冷玉镯子原不是你送她的那一个，就是这个侍女偷着换了的。”

一提起正事来，陈清总算能从尴尬中解脱出来。毕竟眼下，查清楚东宫里为非作歹的人物就是查清太子多年没有子嗣的真正原因，简直关系道太子一派的存亡。这比任何事情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