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荣枯爱恨萧瑟处(1/1)
阳春三月,这是自除夕夜后皇兄头一回召我进宫,而理由竟是上阳宫里的木棉花开了。我诧异的紧,问来传旨的曹福安:“孤怎么不知道上阳宫里何时种了木棉了?”曹福安答:“是陛下年前命人从南边运来的,专在上阳宫僻了一间偏殿做暖室,供祖宗似的养着。只是陛下说也不知道能不能养成咯,便先不说。”我点点头,表示了解。
我挺着已然快九个月的肚子,不过据说是头胎的缘故,我的肚子并不很大,所以行动也不大吃力。曹福安引着我进了上阳宫的偏殿,我记得这儿曾经是母后纺布的地方,那铜鹤旁至今仍放着一架织机,只是已物是人非。我听见曹福安对身后的宫人说:“把门关严实了,这树祖宗可受不得一丁点凉。”“这样的花,即使开了也没什么意思了。”我下意识地开口。我看见曹福安还未向我来得及打手势,便有一股温热的力量搀住了我,紧接着是熟悉的声音:“朕以为,你会欢喜见到这花的。”我往后退了半步,欲屈身行礼,皇兄摆手叫我免礼,虚扶着我到榻边坐下。“记得这是母后生前最爱的花,可咱们从没见过,只看见过母后作的画,如今朕将这花种在母后宫中,也算全了母后的一个念想。”我看着兴致勃勃的皇兄,实在不想同他辩驳,其实我想说,母后最爱的该是南方万里无云处,木棉树倚天而立,绽放着烈火烹油似的盛景,而不是将它们委蛇在这不见天日的暖阁之中。我便只听他的话,不作答。我知道他在看我,不知道在看什么,却突然笑了:“看来朕的妹妹还是同从前一样,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却突然叹了口气,“可今日皇兄也想告诉你,皇兄也仍是原来的皇兄,只是有时候朕必须作为一个帝王,但对你,永远是哥哥。”“皇兄......”我有些失神,也许,是我奢求太多了,他有时会变得让我陌生,是我没能分辨出君王与哥哥的区别。更何况,他忍受着非常人能受之苦,不光是身上的,还有心上的。我们都是可怜之人,这便是生在帝王家的悲哀。我瞧着他泛白的面色,心疼不已,谁也不知道皇兄的身体能撑到何时,但是大同江山现在不能没有他。
“什么时候生?”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拉回现实。“快了,左不过下个月。”“啊,那便是四月了,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月份,该是个有福气的孩子。”皇兄呢喃着,像在对我说,更像是自言自语。“能健康快乐,便是最大的福气了。”“是啊,这一点,咱们都不及宿儿。”皇兄感叹道。我想起宿儿此刻应该已到淮南以南了。还记得上月他来向我辞行,他要随萧源一同去百越、云南一带修缮诗歌、曲谱。只是我没想到,皇兄会答应,不光让萧源走,也让宿儿走。只是宿儿很舍不得我,他拉着我的手不肯放,若不是看见他已比我高出一头,我都快要忘记他已将是十六岁的大孩子了。可是,我心里总不愿让他长大,我害怕,害怕他一长大,也变了。可此刻,我无暇想太多,我只想叫宿儿赶紧离开,同平太危险,这貌似安宁的严府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知为何,我总是觉得皇兄忌惮严府,忌惮严业和严弘植。
“还是要多谢皇兄,顾念宿儿。”我由衷道。皇兄却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你不怪朕就很好了。自古帝王家,总是兄弟无情,姐妹相顾,可朕,亏欠你这个妹妹的比宿儿多的多。”我摇摇头:“皇兄是皇帝......”说了这一句,我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是皇帝,所以就得玩弄权术,就得忌惮人心,是啊,因为他是皇帝。“你马上就要做母亲了,其实,朕也一直都想要一个孩子,若是......”终于,皇兄还是开口了。我的心像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我却要自己亲手撕开它:“若是蒙皇兄不弃,等这个孩子生下来,我愿将他交由皇兄抚养。”我别无选择,父皇曾告诉我,永远不能忘记自己姓周。皇兄点点头,我盯着他,他眼中似有眼泪要流出来,终于还是流回他漆黑的瞳孔中去了,“不过......”“臣妹明白,”我打断他的话,“这个孩子最好是女儿。”皇兄没再说话,却拿起桌上的一封密折,递给我,有些悲哀道:“但凡朕有个儿子,也不至于如此。”我匆匆看了一眼奏折,便跪下了:“皇兄,这恐怕只是一面之词,咱们到底是一家人,您不可听信外人之言哪。”皇兄扶起我,“朕知道你顾念骨肉亲情,朕也是,可有些就是不在乎,你放心,朕不会冤枉好人,但也不会放纵觊觎不该觊觎的人。”皇兄说罢便起身要走到内殿。“皇兄,臣妹希望您明白,我们都姓周。”
若林和采春搀着我出了上阳宫,头昏昏的,我想,大约是屋子里太暖了,可为什么我觉得这样冷呢?临王的事我记得皇兄曾提过一嘴,可也不过是贪些钱财罢了,怎么如今又同袁氏之乱扯上了关系?皇兄向来多疑,临王本就与袁家是姻亲,素来也走的近,加上方才那道密折,我相信皇兄的心中大约已经信了八分,可哪怕只有一分,我也是选择相信临王的,不为别的,就为他也姓周,他是父皇的堂弟,每日虽然荒唐潇洒了些,可我总相信,他人是不坏的,更不会傻到篡谋皇位,这,怎么可能呢?
“姐姐。”我听见有人在唤我,回过神来,看见是齐敏。“贵妃。”我亦唤她。她继续说:“有些日子没见姐姐了,听闻姐姐进宫了,所以特来看看。”我心领神会地笑,来看我,时间掐的真准。握了她的手,道:“孤好得很,不必挂念,倒是陛下,孤瞧着脸色不大好,你要多照顾些。”我见她脸色有些难看:“我倒是想,可如今想见陛下的面都难。”我拍了拍她的手:“孤始终都相信一句话,守得云开见月明,陛下说,他一直都想要个孩子,你也该加把劲。”她这才害羞的笑了,有多久没有见过她小女儿家的姿态了,久的都记不得了。“现下陛下就在里头坐着,身边也没个照顾的,你该去看看。”她有些激动,朝我福了一福,眼里竟像要滴出泪来:“多谢姐姐!”我望着她走得飞快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贵妃娘娘真可怜。”我听见采春在小声嘀咕。“可怜么?”她没想到我突然转过身去,吓了缩了一下。其实,敏敏该是最幸运的那一个,至少,她的路是自己选的。
四月里,我便不大出房门了,都是刘全替我在外打点一切。皇兄从宫里送来了八个稳婆、六个产婆还有三个太医都住在府里,听着太医的意思,我左不过是四月里定会生的。可是近日,严弘植却一日比一日忙。终于有时得闲在家,他便会揽着我同孩子说话。我最多的时候会说:“宝宝,乖一些,不要累着你娘。”我扭过头去,不让他察觉丝毫异样,自然,我的心里也有一丝侥幸,或许这是个儿子,但我不知道是福是祸。
我同严弘植闲聊着,倒真真是羡慕宿儿能去瞧一瞧南国风光。他郑重地朝我发誓:“此生,我定带你看一看南禺风光。若你喜欢,咱们就住在那儿,不回来了。”我笑着点头,若真有那一日,哪怕葬在异乡又又何妨?“早些睡吧。”他就势将我放下躺在床上,自己却要起身,“我还得进宫一趟。”我拉住他:“究竟有何事,日日这样忙?昨儿是入更了才回来的,今日这样晚了还要入宫。”他握了握我的手,面带倦容的脸上绽开笑容:“我如今身兼数职,现又重整军队,事务难免多,更何况,你总不想堂堂驸马是个游手好闲的吧。”我笑着打他:“你从前可不就是游手好闲。”他笑的更甚。门口却传来严忠的声音:“爷,大姑爷已经到了。”我俯下身在我发丝间吻了吻,“我走了。”我点点头:“你去吧,不必挂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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