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啼笑玉成莫负春(1/1)
月末,上官元帅率伐北军队凯旋而归。陛下亲领百官至城门迎接。我不敢去,害怕看见我害怕看见的那一幕,可最终,我还是去了,站在高高的城楼上,这样,仿佛下面的一切都是虚无。“嫂嫂,那是归来的军队吗?”严琋妤在我耳边道。我点点头,不是因为看见蜿蜒漫长的队伍,不是因为高高挂起的同字朝旗,不是因为行在最前方应该像是洪垭的身姿,只是因为,万军皆玄衣,却独有一支素缟。他回来了。我的身子突然一倾,双手撑在城墙之上,纵是,纵是我早已知道,可看见这一切时,我始终希望这只是一个梦。“嫂嫂,您怎么了,没事吧?”琋妤扶住我,关切地问。“没事,”我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此刻,我需要一个人给我气力。我微微偏过头看她,她一心一意地望着越来越近的军队,我想起昨日她央我带她来城楼时说的话,便问道:“看见你的英雄了吗?”她摇摇头,可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前方:“还没有,可我知道,他一定在里面。”她说她想看一眼曾经见过的那个保护百姓的少年将军,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可她知道他一定是同圣朝最勇敢的战士。
终于,全军将士跪在皇兄面前,上官元帅交军令圣旨,然后我看见洪垭从上官元帅的身后站起,从副官手中接过一套盔甲,上前递与皇兄,他至皇兄跟前时,莫名的,仰头看了我一眼。我亦看见了他,黑了,也瘦了,更像个有担当的男人了。可我的思绪始终没有离开他手上的盔甲,是他的,还好,洪垭将他带回来了。洪垭跪下,述副元帅袁宗悎以身殉国之词,众卿顿时呜呼哎啕,将士们亦无不掩面,而我的泪,也滴在了坚硬的城墙的黄砖上。
陛下犒赏将士,封上官信为奉国公,长子上官勇为宜春侯,次子上官烈为长平侯,并命其回京述职;封袁宗悎为镇北大将军,宁国侯,世袭罔替;封洪垭为鲁远侯,骠骑大将军......陛下亲赐袁宗悎了府邸,故而他的丧礼便在新府里办,更恩赐其陪葬皇陵,加封袁氏一族。皇恩浩荡,使的袁氏的荣宠在同圣一时无两。可明眼人都明白,对于袁炳瑞而言,袁氏一族的尊荣,哪里比得上独子的性命。
陛下命担任礼部尚书的舅舅主理袁宗悎的丧事事宜,严弘植佐之,可恰好舅舅这些日子病了,便只挂个空名,反而一切事物都落到了严弘植头上。他每日三更便出门,子时方归,也许皆是冥冥中注定,要让我的丈夫为他办人生中的最后一桩事。
我在府中茹素三日,内着素缟,方去他的宁国侯府拜祭。袁炳瑞同严弘植在府门前迎客,府上进进出出的官员诰命不断。见我前来,除严弘植外,众人皆行跪拜礼,我忙上前搀起袁炳瑞:“太尉快快请起,万望卿保重身体唯思往后。”袁炳瑞是行军之人,素日霸道外露,可如今却是形容枯槁,面色憔悴。“多谢殿下体恤。”严弘植要陪我进去,我拒绝道:“驸马尚留于此,孤自行去拜祭。”其实我心里知道,我只是不愿意最后见他的时候,身边还有另一个男人,我的丈夫。
灵堂设的极大,左边跪着的应该是为他戴孝的族中晚辈,袁夫人由丫头搀着站在另一旁,不施粉黛,泪水已浸没了她的双目。而正中间是着一身玄衣的拜祭者——洪垭。我免去了通报,所以所有见到我要下跪的时候,我已命宫人搀住了他们,而袁夫人,我亲自扶住她,宽慰道:“大将军英勇无敌,乃奠国之栋梁,还望夫人看开些。”“是。”袁夫人答的很轻,我却很快转过了头,接过刘全拿过的香,顺势一掩袖,抹去了眼中的泪。
我跪下,给他施了三个礼,我相信他此刻已在极乐的天堂,往事如云烟,一切的一切终归是要化为沧桑。可若再给我从头来一次的机会,我同他即使不是阴阳两隔,也是心生怨悉的下场。人心从来敌不过天意。
洪垭一直没有走,就站在一边,然后我出来,他也出来,我们心照不宣地站在一处。屏退众人,我对他道:“洪垭,多谢你。”洪垭看着我,向我跪下,“是臣对不住殿下,他......”“不,”我打断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话,“这并不是最坏的结局,反而,孤谢你将他带回来了,也谢谢你,平安回来了。”“殿下.....”我上前扶起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问出口:“能告诉孤,他,是怎么没的吗?”洪垭的声音不大,可在我耳中,却字字千金:“听说,是中了敌军的埋伏......原先北金元帅战亡,北金的将士也不敢再战,我们正在等降书的时候,一日夜间,来了几个蒙面人偷袭了副帅,所以,所以就......”“偷袭,军中有那么多将士守卫,怎么能偷袭他的营帐?”“那一日,是重阳节,他独身一人在山间喝酒。”“那么听说是什么意思?”洪垭的话太过模糊,让人捉不住头脑,洪垭是不会骗我的,那么事实究竟是什么?“因为,那些偷袭的敌军,我没有见过,只是听上官元帅说,是北金的顽固分子,当场被射杀。”洪垭道。我点点头,“知道了。”其实,我问的这些无非是在往自己的心上再剜一刀,除了痛,一无是处。“孤,先走了。”我向洪垭微笑道,这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他看到我痛苦。“公主,”他喊住我,“许多事,您要忘掉,必须忘掉,您只要记住应该记住的就可以了,要忘掉袁宗悎这个人,要记得您的驸马是严弘植。其余的,就交给臣吧。”他的话叫我忍不住悲伤和感激,“洪垭,多谢你,真的,这么多年唯有你没有变。”我看着他的一身官服,又道:“近日朝堂之上,恐有变数,你要当心。”他向我抱拳:“殿下放心,我既选了这条路,便会走到底。”
“四处找你不见,原来在这和洪将军叙旧。”我同洪垭同时转头,看向严弘植。“见过驸马。”洪垭笑道。“同我这样客气做什么?”严弘植亦笑。“那是因为你先叫我什么洪将军,我这叫以礼还礼。”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竟是多年好友。想来那时他说物不观其表,人亦如此,是觉得严弘植是能帮我之人吗?
从宁国侯府出来,严弘植竟一定要送我回府,纵然我推阻再三,外人面前也拗不过他。“我竟不知道,原来殿下与从垭是旧识。”轿辇内,严弘植的话突如其来。我点点头,这样的事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洪廉大人当年是孤的太傅,洪垭是太子伴读,我们自幼便相识的。”“原来如此,”严弘植似恍然大悟地道,“太子伴读,那想来殿下同这宁国侯亦是自幼相识的情分了?”我抬眸看他,他们做太子伴读是多年前之事,更何况严弘植并不在其列,却能清楚地知道还有袁宗悎,我道:“是啊,没想到,你知道的还真多,比孤......不,比我记的还清楚。”我看着他,竟觉得他知道的太多了,多的有些危险。“殿下别误会了,”他说的云淡风轻:“我同从垭,还有国舅爷家的毅勇是亲如兄弟的情分,这点小事,我还是知道的。”“如此说来,你既知道,为何还讶于我与洪垭乃相识之人?”我反问道。“这个嘛,我还真得好好去问问他,这么多年,他竟一次也没有提起过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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