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雨声破碎（1/2）

林语和风离婚的时候正是秋天。上海的秋天是多雨的，雨雾绵绵不绝，灰色而又缠绵。林语在细雨中目送风钻进一辆薄荷绿的桑塔纳，消失在模糊一片的城市深处。

林语曾经请求说，找个地方，我们再去坐一会儿吧，我请你吃顿饭。风说：“不，何必浪费呢？你求婚时也没有这么浪漫，连束花也没有，只是在你宿舍的小厨房里，不是吗？”

林语惟有无言。确实，风说的那天，他只是让她到自己的宿舍做饭，他去菜场买回一堆青菜、几只蕃茄、两个鸡蛋。

风嘴里说着貌似耿耿于怀的话，神情却一片淡然。仿佛林语发现她在悄悄地服用避孕药丸的那一天，她的脸上也是挂满这种毫不在意的表情。她说：“我们分开吧，再这样下去有什么意思呢？我们这个家里，现在除了孩子，终于什么也不缺了，都买齐了，可是，独独缺少爱情，不是吗？很抱歉，孩子我不能给你。”

林语不明白，为什么许多东西一样一样辛苦挣来了，一样一样摆在眼前，风才想到向他索要什么爱情？他的心里也像雨水淋漓的秋天，阴阴冷冷，湿漉漉地寂静一片。

林语重又开始抽烟。本来，他戒烟已有一年多了。从前他抽红双喜，只在写文章时抽。后来风看不惯了，说，一点点稿费还不够你买烟呢，还抽红双喜。他就改抽大前门了。风依然不喜欢，她去买来一管戒烟灵，长圆的筒，像雷达灭蚊剂一样。起先她悄悄地在书桌周围和床头喷，渐渐地公然在林语身后喷来喷去，好像他是一只大害虫。林语受不了这种非人的待遇，只能戒烟了。

破戒后林语变本加厉，一天抽一包。差不每天他都去买包烟。烟杂店的老头慢慢地记住他了，看见他来，隔着半条马路，就笑眯眯地把一包大前门放在柜台上。

好像命该如此，林语的生活总是很容易形成一些惯例和模式，一旦形成，就长久地固定下来，很难改变。风曾说他懒到了根子上。

尽管这样，有些惯例对林语来说还是来得过于蹊跷。

每次他去买烟，都看见一个女人的背影，她站在路边的磁卡电话亭前打电话，林语想，那肯定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她为什么总在秋风冷雨之中，在差不多的时间里，跑到同一个地点打电话？那个背影给林语一种类似上吊的感觉，是戏台上凄丽婉转的那种，死死的，纠缠的，艳美。

她打着伞，粉色的，闪出幽微的荧光。在黑暗的雨雾里，她的伞像一朵巨大的蔷薇，盛开着娇艳的光彩，缓缓地转动、转动，矜持，又透出几分妖异。伞下，轻垂着纤柔的腰肢、丝质的长裙。她穿着一双白色的高跟凉鞋，那双裸露的脚踝，仿佛两株久承雨露的植物，光泽滋润，白皙异常。

这是一对美丽的脚踝，总是令林语情不自禁，回望再三。他一直对肤白如雪的女孩子抱有好感。风不知道，当初他绞尽脑汁，找出种种借口去她们寝室，为的是另一个女孩，一个从未正经搭理过他的会写诗的女孩。她肤白如雪，有一只秀挺得堪称完美的鼻子。她总是在林语进门后的一分钟里就客客气气地气度非凡地走出门去。剩下的总是风。

她似乎不爱活动，林语回回都见她端坐于床沿，捧着一本书。她冲林语微笑一下，就欠身坐到桌边，陪他说话。她的神态温柔沉静，淡眉细眼，低声慢语，模模糊糊的像一点不甚分明的抚慰，微小而令人感激。林语这个人随遇而安。既然他表现得好像是去找风的，他就真的找风了。

再没有别的女孩与他如此接近，林语就想，风也很不错，跟她在一起，有什么不好？这算不算他先犯的错？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是，也一路错了下来，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必要追寻？

窗外有风低回，隐约如低柔的絮语，既吵人，又催眠。黑暗中，林语忽然觉得秋凉彻骨。他疲倦地想，女人，究竟是谎言还是执着，令她们显得神秘和奇怪？

林语看见那个女孩站在他家漆黑的门洞里。夜已深了，暴雨如注。

她手里没有伞，脚上穿着黑色的高筒皮靴，靴口上缀饰着一圈闪亮的银箔。她注视着林语，欲言又止，一对瞳仁像清澈的水银，闪烁在雨光回映的暗夜。

林语打开门洞里的灯。光线晦暗，但突如其来，女孩似乎有点受惊，举起左手在额头上遮了遮，随即微含羞涩地一笑。林语看清她的脸轮廓精致，肤色白皙，鼻梁秀挺得堪称完美，是他喜欢的那类面容。她朝后退缩了一小步，略微迟疑地说：“你好，请问，xx在吗？”她说了一个发音奇怪的名字，林语没听清。他朝她摇摇头，无措地摊开手：“没有这个人。”

女孩敛去笑容，瘦瘦的脸悄然迅速地浮满一层暗霜，更显得肤白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