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失.(二)(2/2)
老朱说:“我也没好办法,你看有啥办法嘛?”
齐老板就说:“老朱,这事反正你得承包了,摆平了才算呵。”
这口气,就是领导指示和下命令了。
老朱想说啥,又不敢说了。
这是种很微妙,也很复杂的格局。按说厂长负责制的厂长老朱,应该在这厂是全权负责的。双方的董事和董事长,本不该干预厂里的日常事务。但就在老朱临来这厂的前一个月,筹备组大改组,联营协议也重新草拟。乙方的董事长齐老板身份一变,成了这厂里的法人代表。经营权也改成了甲方厂长有部分经营权。这个“部分”就不好说了,老朱当初还没在意。司马阳就说他是猪,当时就将就手中端着的大半碗饭做比喻,又把小半碗饭往桌上一蹾,这是不是一碗饭的一部分?还是很标准的一部分吧?当时几个人眼就绿了。老朱嘴上说:“这样理解不好,开玩笑,我毕竟是一厂之长。”
司马阳就笑:“你老先生是哪个世纪的哟?咋这般迂腐哦。君不见而今眼目下是商品社会、市场经济,社会上的法人代表和董事长、总经理、厂长一身兼的可以用筐抬,使车拉。还缺了你这挂名的厂长?就你这破厂长的性质,跟我们几个科长,甚至下面的班组长都可以划一档次。妈的,一个标标准准的帮工头!一个只能领导你我哥们儿的帮工头!”
老余、小秦这才领悟过来。都说这球事是咋弄的,咱们也是堂堂皇皇的国营大公司,也没有这等联营的呀。
司马阳就说:“我就纳闷,我们公司里咋会订出这种丧权辱厂的联营协议!”
老朱吓得忙叫司马阳打住,不能胡乱说的。后来老朱谈了几笔业务,才尝到了滋味。开始一介绍,见老朱是厂长,双方谈得个火热,待签订合同,见老朱是个“委托人”,双方的言语就不那么亲热了。下次再来,或有什么问题来了,就再不找老朱了,一头直扎齐老板的屋里。更有甚者是,当时就翻盘,不认老朱这委托者了。非要和法人代表齐老板重新开盘谈判。这自然就很叫老朱难堪了,心里不免也冒起酸来,我他娘的这算哪门子厂长呢?这时,他才意识到不是法人代表,就那“部分”的即使是一粒米大的经营权,也是狗屁胡闹的。这还只是其一,关键是齐老板还捉了老朱一个短。最早到这联营厂的厂长人选不是老朱。老朱当时在厂里是一副科级干部,本来厂里的副职都受气。加上他又是前任总经理提拔的,为了报答总经理的知遇之恩,鞍前马后地抬轿子,吹喇叭,难免不挤兑几个人出来当垫脚石,做反面角色,也就伤害了不少人。没存想,他还未建功立业,壮志未酬,总经理就调往省里去了。新总经理上来,对他很冷淡。眼看再有两月就到年底的中干任免的关口子。几个曾受过他气的老兄,对他虎视眈眈,已在到处活动,一副准备要对他落井下石的架势。老朱惶惶不可终日,总想垂死挣扎一下。他不知怎么探听到他一个在省局里当科长的同学,是这农修厂里的所谓顾问高参,和齐老板关系非同一般。于是老朱和老婆带上大包小包的礼,五上cd,求得那同学去为他做齐老板的工作。齐老板到公司里一摸情况,就不想要他了,但碍于那同学的面子,又没一口回绝掉。只说,看东亚公司总经理的意思嘛。老朱着急了,又七拐八弯找到了一个曾在一起同过事的女人的丈夫。这丈夫就了得了,本身是县里的经委副主任,和齐老板所在镇的党委书记还是铁哥们儿,镇党委书记一出面,齐老板就只好做顺水人情了。然后,在镇政府、农修厂、东亚公司三方联席会上,镇党委书记就点名要老朱出任厂长。东亚总经理当时没表态,一肚子不安逸,知道老朱做了手脚。拖了两个月,总经理实在架不住七说八托的折腾,也只好勉强答应了让老朱出任厂长。
李会计对此很不理解,对齐老板说:“听说是很瘟的个家伙,你也要?”
齐老板说:“看咋看了。瘟猪不也好牵嘛。”
齐老板确实很会“牵”,别看表面上和老朱经常勾肩搭背的,但在摆龙门阵的笑谈中,时常有意无意摆谈点,老朱当时来得如何的曲折,老朱的那同学如何找他,镇党委书记又如何求他,言下之意,他齐老板才是他老朱的救命菩萨。使得老朱的心理压力与日俱增,不知不觉在气势上就矮了几分,平时遇事也多顺着齐老板的意思。齐老板也不客气,经常在大庭广众或重要场合,对老朱耍老板派头,好像老朱真是他雇来的帮工似的。老朱心里明白这层意思,只能忍声吞气。尽量事事处处去迎合,讨好齐老板,求得齐老板不刁难他,能比较满意他。
司马阳对岑鸣他们说:“老朱的先天性软骨病,最终不会有善果的。”
三个人正闷着,老余拱了进来,齐老板就眯了眼,笑咧了:“老余,最近很忙呵。”
老余没在意说:“还见不到。账上没钱了,好多东西想买,买不回来。”
李会计倒是懂得了齐老板的意思,就挤巴几下眼说:“老余,你不硬是还跑起瘾了呢。”
话拿给会计这么一说,老余也听出这话里有点什么了。小有一愣后,老余使出看家本事,醒霍霍地装糊涂:“他妈的,我看到着急,铸造都要停了。几个老几拖泥带水的买不回东西来,这月产值还危险了。我不去理麻一下,月底我还怕齐老板打我的屁股板子嘞。”
老朱听了这话就觉不入耳,挤了挤眼说:“你就是不务正业!”
齐老板说:“别说,老余干事是很巴实的,紧丝严缝的,老余,你爱跑,我拿件事给你跑,看你跑得下来不嘛?”
“啥事?”老余警觉起来。
齐老板就笑着朝老朱噜下巴:“这不,老朱都整来拉稀屎了。你老余哩,我看,只要你想整,摆平是没得问题的。”
李会计就把小秦的事摆了一遍。
老余边抽烟,边听,边点头。心里却嘀咕,狗日的齐老板,老朱弄不动了,就来套我了。你以为我老余当真是憨的,你以为我不晓得小秦点了几笔账,把你们点得心慌了,就想方打条的要把小秦挤走,这阵才晓得小秦扎眼了是不是?要在下面牵我的线线,齐老板,老余比不得老朱哟!
李会计说完。
老余说:“不就是小秦的去向问题和安置问题嘛!”
齐老板就笑了:“对!就是这个问题,不然咋找你呢?”
老余也嘿嘿笑了,摇头:“开玩笑哦,齐老板,老朱这么厉害的角色都摆球不平,我咋行嘛?不然公司咋没叫我来当正厂长呢。”
“龟儿子老余!”齐老板指着老余笑:“跟我耍滑头了是不是?就凭你这话,我就晓得你老余能办,而且还能办得很巴实。现在从公就不说了,从私人感情上,只要你老余办好了这事,我齐老板、李会计还有老朱都得领你这份情的!”
老余就傻嘿嘿笑,犹豫了片刻,才说:“好嘛,既然你齐老板都这样说了,我应承了就是,尽力而为嘛!”
李会计就补一句:“老余,不仅是尽力而为哦!”
齐老板在边上戳李会计一下:“你这就是废话了,你看老余哪回咬舌头的话,放过黄?对不对,老余!”
几个云遮雾罩地侃一气,只是把旁边的老朱听得五迷三道的。他就觉得几个的话里似像有点什么意思,想想,又琢磨不透,又觉得没什么意思。说它没意思吧,东一棒子,西一榔头的,又像有点什么意思。娘个臭,几个混蛋!老朱心里骂。
没几天,老余就把小秦的事跑下来了。老余找了公司一个自负盈亏承包单位,一边愿要,一边愿放,只需公司人事部门转个手续就行了。那边还正缺个财务主办,小秦过去还算是高就了,自然就很高兴、满意。小秦对老余感激得不行,专门把老余拉到火锅楼里请了他一顿。
老余于是对里对外,都把脖子挺起了老高。
送小秦走那天,天上下着小雨,到处凉津津的。
岑鸣很悲凉,看着车窗外掠过的一排排萧瑟的芭茅草说:“小秦倒走了,我心头不晓得咋的,空荡荡的。”
司马阳说:“小秦算是因祸得福了,走得好呢!”
岑鸣苦笑:“我们呢,今后还不晓得是个啥结果呢?”
司马阳说:“肯定不会有好结果等着我们的。”
岑鸣说:“那我们该咋办,总得有点对策吧?”
司马阳叹气:“我们这个队伍完了!还对个什么策呢?”
老余坐在前面听见了没开腔。
老朱说有事,没来送。
十一
“司马科长,喂,司马科长。”司马阳刚在床上眯上眼,就听齐老板在窗户外轻声地叫唤。司马阳不想理他。岑鸣被叫醒了,骂一声,吃多了。窗子外的齐老板一副不罢休的劲头,干脆用手指咚咚地磕起玻璃来。司马阳恨一声,只得起床,出去掩上门,司马阳眯笑眯笑地对齐老板说:“齐老板,做做好事行啵?跟着你们上农忙班,早上五点过就起床,这阵也不让人眯会儿,还让人活不?”
齐老板嘿嘿笑:“来了个个体户老板,你们生产部门接待一下。”
司马阳说:“呀,太阳从西边冒出来嘞!经营不从来是齐老板的事嘛?”
齐老板就按着腰腹:“这两天肝区痛得很,恐怕老病又犯了,上不来气啦。”
司马阳说:“那找老余啦。”
齐老板说:“老余吃了饭上工业局去了,就得你了。”
司马阳说:“哦,老余不在,就拿我当刀头肉是不是?”
齐老板上来亲热得很地抓住司马阳的手:“没得那一说哈,我齐老板还不晓得你司马比老余还能‘片’?谈生意我还没发现有几个老板是你的对手。”边说就边笑推司马阳走。
司马阳甩开齐老板的手:“罢罢,别害我哟,你这肝炎病菌携带者。”两人斗着嘴劲,来到厂部办公室里,一个黑蛮蛮的汉子站了起来。齐老板介绍:“我们司马科长,生产他全权负责。你和他谈就是了。”又介绍黑汉子了,“轻化机厂白厂长。一把榔头起家的,比贺龙还凶!”
黑汉子就笑骂:“龟儿齐老板,我比你还只能算个徒弟哟!你娃是白手起家,空起两手到这厂当徒弟,三挽两绕把**几百万的东西挽到了手头还咋的,嗯?”
齐老板嗬嗬就光笑,忙说:“你们谈,我要回去吃药了……”
白厂长扯住他:“个老子的,东宫西宫玩腻了,又找了几个妃子,坦白说!”
齐老板朝门口缩,直告饶:“莫乱说,影响不好,现在我们联营了。”
齐老板挣脱手,跑出去了,白厂长又跑到门口嚷:“老骚瓢!把细点,谨防让女人把你那把老骨头整散!药是补不了的。”回头白厂长还不尽兴,对司马阳说:“这个老骚瓢,你们不晓得,他徒弟十六岁跟他学徒,第三天就拿她破了身。还有女会计,人家第二天结婚,他头天把人家黄花闺女睡了,搞了人家一裤子的红……”
司马阳就笑,不言语。白厂长一下意识到什么,呸一声:“个老子的,你们是国营厂的人,我跟你说这些做球哦。”于是坐下又递烟。白厂长把手伸过去,“司马,来,交个朋友。我们今天认识,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朋友了。以后哥子有啥事要我兄弟帮忙的,说一声就是了,我白某从不亏待朋友。”他把司马阳的手拉了一阵,突然叫一声:“哎呀,哥子,我有个兄弟在你们公司里,你认识嘛?”
司马阳问:“叫啥,哪个车间的?”
白厂长说:“白永光,在金作车间。”
司马阳就笑了,摇头:“不认识。”
白厂长说:“他认识你呀,对呀,他经常跟我提起你,说你的文章写得漂亮哦。摆得我心痒哦,早都想见见你老兄。哎呀,这才是兄弟的缘分啰,没得说,你这个朋友我认定了,有机会到我那去,我请你上‘红楼’吃火锅玩小姐。咋,你不信?”
司马阳笑坏了,忙点头:“信信,我知道你们很讲义气!”心说,操,又是个“片”客,白厂长刚才说金作车间,他就想揭穿的。因为东亚公司里根本没有什么金作车间。自然白永光也是这位“片”客编造的了,他咋会认识嘛。不过,就凭他一见面就“片”这一气,司马阳不得不承认,这是位高级“片”客。司马阳纳闷的是,他咋知道自己会写文章呢?也有可能是刚才齐老板对他说起过。司马阳不想听他“片”花边了,就问:“白厂长,你今天来有何关照?”
白厂长打住,眼珠转了一转说:“我想先看看你们厂的设备,然后我们再谈行啵?听说你们新投了不少的设备。”
“行嘛。那,我们一起下去看看。”司马阳就带白厂长下了楼。
进车间不远,是那西德坐标镗床。白厂长眼睛鼓了老大,爱不释手地把床子摸了个遍,不住地咂巴嘴:“个老子的,齐老板会整,这么高级的设备,都拿他哄到了手。要是我有这台设备,今年利润都可翻一番。哎呀呀,啧啧,这里掉进去这么多铁屑也没人管,这些农民,他们哪配开这么高级的机器嘛。你看,一点不爱惜,给他们用真是可惜惨了,把好设备给糟蹋了!”白厂长心疼了。看他那爱惜劲,把旁边的司马阳搞得浑身不自在。国营厂的职工和这里农民都不会爱惜设备,因为这不是他们的财产。但白厂长不一样,他是个体老板,看什么都当作是自己私有的财产,自然就肉疼了。
“司马科长,你们咋不跟我的厂联营嘛?这些设备,摸心窝子说只有在我那里才能充分发挥它们的作用。”白厂长啧声叹息。
“根本不可能,你不是个体户嘛?”司马阳说。
白厂长不服气:“个体户咋的?齐老板一年交你们公司多少利润?他给十万,我给二十万怎么样?他能交二十万,我就敢交四十万!”
司马阳就笑:“你看这个状态,要死不活的,比国营厂的工人耍得还安逸。他们能交嘛?说句不该给你说的话,今年到现在了还亏损呢。”
白厂长好一阵没反应过来,望着司马阳瞪大了眼:“司马科长,你该没搞错吧?哦——我晓得了,个老子的齐老板肯定背后做了手脚,瞒了你们。鬼!龟儿的齐老板硬是鬼!管他国家的集体的——通通的!”
司马阳说:“开玩笑。我们能拿他算了?自己能没一笔账?”
白厂长就说:“那你们吃胀啦?跟他联个球营啦?营啥嘛?不挣钱的事,现在这世界上瓜娃子憨包也不得干嘛,就这设备,投出来每年的折旧费也该收回去七八万,疯了,真疯球了!”
司马阳很想说,你以为这世界上没得疯了的瓜娃子憨包?话到舌边,又咽了下去。对象不适合。不过,他心里着实惊叹白厂长算经济账的精细和老到。还有白厂长提到的设备折旧费,也在他心头打了一个旋,想到自己的身份,就没好意思深问。于是,又带白厂长看龙门刨床、大磨床、数控钻床、3米车床、万能铣床及其他的设备。就听白厂长一路哎呀连天,叹息不已。
白厂长对司马阳说:“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们这么好的配套的设备投到这地方算是掐死球了!不但没丁点效益,还得被这帮乡巴佬给日弄坏了!用你们国家人的话说,这是犯罪呵!你们也不想想,齐老板啥东西嘛,一个十足的大队书记的料子,玩玩乡巴佬,耍耍农民的三分地的心机可以!搞工业,玩机械,他不行,还没入门呢。你看看这管理,这些人,完全还是乡下搞社队生产那一套。你们啦,瞎了眼了!”
司马阳脖子发热,不知该说啥好,就说:“白厂长,你这是转齐老板了。你说他不行,人家还不是把这厂子搞起走了嘛。”
“哎呀呀,这不像你司马科长说的话哈!说经营讲管理你该比我懂,这几百万的资产滚起走就行了?不是吹牛皮,拿给我这个大白痴,这十多年咋也打了两三个跟斗了!”白厂长说。
司马阳笑:“人家是集体经济,哪能和你个体比,机制活,手段多。”
白厂长就说:“才不是如此说呢。别看齐老板土巴,有时使起手段,比我还黑,票子真舍得撒,像丢擦屁股纸一样,你们来后听说过105厂那批轧辊的事了吧?”
司马阳听会计说过,大意是一碗肥肉拿人家端跑了,可惜了。他没细问,见白厂长又问起这事,留心了,就摇了摇头。
白厂长咂巴嘴:“讲起才味道长哦。为了弄到那批轧辊,齐老板用尽心计,把好几家竞争对手都挤垮了。又是砸红包,又是拉人去九寨沟游玩,里里外外丢进去三万多元。哪晓得轧辊弄进来了,厂里一群瘟猪干不好,质量进度也保不了,合同订的是要倒赔偿的,齐老板急得团团乱转。让我钻了空子,略施小计,玩了点小伎俩。结果齐老板是千谢万谢地求我把那批轧辊接转了过去。我一转背,全扩散了出去。你猜我那一下赚了多少?个老子的,整整二十八万,净的哟!后来,我请齐老板去参观了那些干轧辊的厂,尽是破破烂烂的个体小厂呵。不管从设备,人员素质都不可和农修厂同日而语的。我笑齐老板,龟儿的,咋弄的哇,跟我学徒算球啰!把齐老板稀屎都气出来了,回去在床上悲痛了半月,肝病,腰子病都整发了!”
两人大笑,司马阳对眼前这个个体厂长有了另一种看法。
司马阳就说:“白厂长,你可以谈谈你的业务了吧?”
白厂长说:“那当然,看了这些设备我有信心了,弄了一批活,设备精度要求高,怎么样,租你们的设备使唤一下?我自己找操作者。”
司马阳想了想说:“要是换个说法,我出设备,你出人,我们合作一下,又如何呢?”
白厂长吸一口气,笑望着司马阳:“司马科长,脑瓜转得快嘛。我想听听咋个合作法?”
司马阳说:“按合同成本,两家分摊,利润嘛,五五分成。”
“厉害,我低估你了。”白厂长拉起司马阳的手。“这样吧,为了交你这个朋友,我回去把这个方案同哥几个商量一下,怎么样?我想我们能合作。”
司马阳说:“那就承蒙关照了。”
白厂长就说:“司马科长,你该是厂长或者是董事长。小科长委屈你了。”
司马阳说:“开玩笑哦,连科长都还是帮工科长。”
“啥,帮工?”白厂长惊异。“哦,对了,你们投了这批设备,资金应大于齐老板的资产,咋还是他的法人代表?”
司马阳说:“我们咋会大过他们嘛,我们是原值投入,才七十多万。”
白厂长跳起来:“啥,啥?才七十多万?你们搞没搞错?这是啥原值?我咋没懂起哦,嗨,今天我还听到中国的天方夜谭了!”
司马阳解释说:“原值就是设备买来时的价格,譬如这台车床——”司马阳指旁边一台两米长的车床。“它七一年买来是八千元,现在它投入这里的原值也就是八千元,不增不减。”
白厂长抽气,指着远处那台镗床:“那台呢,多少原值?”
司马阳想想,说:“好像是十万吧?”
白厂长眼绿了,就呻唤:“哎呀呀,我的天!你们是群猪呵,你们知道这种进口设备,现在卖多少,150万,也未见得下得来呀。还有那车床,现在市场是6万元多,就是这种七八成新的少说四万元拿不下来,算了,我不说了,我的心都绞痛了,龟儿子齐老板,日你个妈……”
司马阳脑袋里轰一声,一下子懵住了。呆呆地说一句:“你瞎说!”
“我瞎说?司马科长,我还以为你有经济脑袋呢。”白厂长捶胸口。“你们究竟懂不懂市场经济?现在哪有讲原值的?随行就市,你们懂不起哇?你司马科长不会不读书不看报吧?你看那些外国老板,把六七十年代旧设备喷上漆,冒充先进设备,想方设法都要高报设备投入价格,那是为啥!就说这车床,现在卖废铁也不止这价呀。你们真个老子的是一群败家子!”
司马阳浑身火烧一般,胸区里一阵痉挛。
白厂长哀叹一阵,猛一拍脑门,哈哈怪笑起来:“哦,我晓得了!龟儿的齐老板厉害、凶险,他娃儿是把这个国家,你们那些国有企业德行摸透了。他把你们这些头头脑脑的经脉把准了!凶!个老子的齐老板,这点老子是比不倒你,也没你贼胆大!”
这倒把司马阳弄诧了:“你这是啥意思?”
“啥意思?”白厂长笑得诡秘了,用拇指和食指做拧钞票状。“司马科长的这个,也不会少捞吧?看不出来,滴水不漏,开放哦!”
司马阳就有些恼了:“你瞎说些啥?我司马再穷还没到那份上!”
“我瞎说?哼!”白厂长又怪笑。“没有这种勾当,你们凭啥用低于行市几倍的价格投入?原值投入,表面上看还赚了折旧费,这边再原值卖出,几边的账都平了是不是?可是中间的价差呢?进了谁的腰包?这些把戏,蒙**唬检察机关行,骗得了我吗?”
司马阳吓出了一身冷汗,上去捂住白厂长的嘴:“白厂长乱谈不得的,我们未必然不能扶持乡镇企业?”
白厂长掰开手,说:“司马科长,你在全中国给我找找看,有你们这样扶持的吗?白扔给别人两百万,还给别人当帮工,除非你们吃错了药!就是国家的扶持贷款嘛,也要收你的利息嘛!”
司马阳慌忙拉着越说越激动的白厂长出了车间。
送白厂长走时,司马阳使劲握了握白厂长的手说:“白厂长,今天我是领教了。一是厉害,二是入骨三分。”
白厂长说:“瞎说了,我白某一是直爽,二是瞎说,三是卑鄙。不敢和司马科长的君子人格比哟!”
司马阳就感慨。
司马阳在楼上一直看着白厂长走远,突然自个笑了。
岑鸣奇怪,探出头问:“司马,笑啥?你有病啦?”
司马阳说:“哎,难怪齐老板不愿见白厂长。把我都弄出了一身汗,他齐老板哪是他的下饭菜。了不得呵,个体老板里出人才也出人精。”
十二
马司阳前思后想了两天,还是决定把原值投入的事告诉老余。老余听了就闷起了,好半天不吭声,司马阳说:“别闷起呀,你得拿个主意呀。我倒是个平头,到时有事了,你好孬是驻厂的一个头,别臭鱼没吃着,反惹一身腥了。”
这一说,老余脸白了,问:“你没给老朱说?”
司马阳说:“不想给他说,也不敢给他说,谁知他在这中间充当了啥角色,弄不好把弟兄们卖了,岂不糟了?你呢,我想在这事上两手肯定是干净的,所以给你提个醒,别到时拿人家当胖头娃娃耍了,还不晓得给你蒙脸壳子的是谁。”
老余就紧点头,很感动的样子,给司马阳又是点烟,又是倒茶,说:“亏了你提醒,说实话,这几十万设备还都是我回公司经办过来的。别说,还真没看出啥迹象,就看到我在昏跑。”
司马阳说:“你的眼水浅了呵。”
老余说是,又说:“我看这事我们不能声张,也不要去管。你想你能管得了吗?这中间究竟咋回事,你我都不清楚,弄不好,还真像你说的,鱼没吃着,反溅了一身腥。我们干啥的?犯得着把自己赔上去嘛。”
司马阳这下倒把老余认真地看了好几眼,也不得不佩服老余的谨慎了,就笑:“老余,看不出嘛,有时也滑得个老到嘛。”
正说间,岑鸣一脸喜色地进来了,问司马阳和老余:“你们知道不,齐老板的小儿子要调进东亚公司了?”
老余说:“不会吧,他儿子不是乡镇企业职工吗?咋会调入国有企业?”
司马阳说:“你听谁说的?”
岑鸣说:“谁骗你们呐?刚才‘丁丁猫’在那边摆的嘛。”
老余:“那**,嘴巴和下边一样,敞的!”
司马阳就冷笑:“也难说,这年头,只要‘勾兑’得到,中南海也进得了。”司马阳太相信齐老板的道行了。这年头,本来就是齐老板这种人扑腾的年代。况且是从那姓吴的女会计“丁丁猫”嘴巴里说出来,那十之八、九是那么回事了。司马阳刚来时就听说过,齐老板两父子为争“丁丁猫”打架的事。“丁丁猫”本是齐老板所谓的“东宫”,两人已厮混了多年。齐老板的儿子虽是农村的娃儿,但从小在老子一手遮天的农修厂里长大,耳濡目染,也养成了专横跋扈的恶少脾性,初中没毕业就已是五毒俱全,让学校给开了出来。进了老子的厂,做会计,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整天在外鬼混。也不知是啥鬼迷心窍,儿子居然看上老子的东宫娘娘,那个比他大十岁的“丁丁猫”,眉来眼去就勾搭上了。有回就在办公室里铺了报纸,就要和“丁丁猫”干那事。有人密报给了齐老板。齐老板气急败坏地抓了根棍子闯进办公室,破口大骂“畜生”。“丁丁猫”在下面吓得惊叫,趴在上面的儿子并没理会老子的羞怒。齐老板愣一刻后,照准那块扭动的光屁股就是两下。儿子跳起来,两把夺过老子手中的棍子,照老子的屁股,腿上来了那么几下,然后把老子赶出办公室,闭上了门。老子在门外跳脚骂了半天却再没敢闯进去。据说,以后凡是儿子对“丁丁猫”有意思的时候,老子便很识趣地避开了。这事全厂都晓得,就只瞒了“丁丁猫”当司机的憨丈夫,当然也没人敢说。齐老板的儿子人坏,但为人却不似老子那般的诡诈,对“丁丁猫”无话不说。“丁丁猫”嘴虽孬,然尽是“内部参考”。
老余站起身:“女人的话都信得,猫儿都可以杀来吃了!”
司马阳说:“别走呵,听岑鸣讲讲咋回事嘛。”
岑鸣说:“听‘丁丁猫’说,齐少爷这次跟东亚公司分的大中专生一起进厂。而且是带了干部指标进的。”
司马阳吃惊:“他凭啥跟大中专生一起进厂?还带有国家的指标?”司马阳明白,能为一个狗屁不懂的乡村恶少弄到进国有企业的指标,而且是干部指标,那道行就不是一般的深,那后门就开得大了,可见跟公司的头头脑脑的勾扯也不是一般程度了。
岑鸣说:“你不是说,勾兑得好,中南海都进得到吗?”
司马阳说:“公司里高、初中毕业的职工子女,还有几百人在待业呢,凭啥弄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乡坝人渣进去?唉,这**公司咋不叫人心冷嘛!”
老余说:“据说,齐少爷弄了张职高的文凭呢。有了这张文凭,据说就可当中专生对待,聘为干部。”
司马阳说:“他啥时候去读过职高了?这不天天都在吃喝嫖赌吗?”
老余说:“30元一张文凭,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怎样?”
司马阳泄气了:“这年头……全他妈的乱了套了!”
三个说一阵话,就到了吃饭时间。到食堂买了饭,正吃,一个农民端饭碗过来对老余耳语。老余说声,我去会儿,就端了饭碗跟那人走了。
岑鸣说:“又是给老余送花生、红苕之类土特产的哇。”
司马阳说:“这老余也是,大便宜小便宜,照吃不误,来者不拒。”
岑鸣看着周围,凑到司马阳跟前压低声音说:“齐少爷的事,刚才还没给你说完。”
“哦?”司马阳有些诧然,看着岑鸣,一时没明白他这是啥意思。
岑鸣就有些面红,很不自然地笑笑:“我感觉……老余这人吧。嘿,现在我还说不清,反正有点那个,反正我有这个感觉。”
“废话!”司马阳使劲咽下一口饭菜。“别感觉这,感觉那了,究竟啥没说完啦?”
岑鸣说:“‘丁丁猫’说,齐少爷进东亚公司后直接进财务部,最多三个月,再作为东亚公司的驻联营厂人员,派到这里当东亚的财务代表,顶小秦的窝。”
“呃,呃。”司马阳这下差点没被一口饭噎住,憋得脖子通红。“还有这等事?他妈的!东亚、农修厂的家这不都让齐家父子全当了吗?”半碗饭就再也吃不下了,啪一声全扣在了地上,“厂奸,一帮厂奸!”
旁边的岑鸣一下心也提紧了,顺着司马阳的话,往深里一想,越想越怕。
司马阳突然拧过头问岑鸣:“那你刚才喜啥呢?我没明白?”
岑鸣支吾:“先前我没想那么多,只以为齐少爷来了,我们的待遇也借个光上去了。”
司马阳瞪岑鸣一眼:“我早就说过了,我们这是‘国共合作’。一分一毫的进退都是有可能要付出代价的。齐老板的便宜那么好占?那都是鱼钩子!”
岑鸣喏喏称是,心里对司马阳只有折服、敬佩。
下午四点钟左右,司马阳在阳台上看见齐少爷一晃一晃地来上班了,等他从门口经过时,司马阳叫住了他。“司马老师,找我有事?”齐少爷笑嘻嘻的近于讨好了。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也说不清为什么齐少爷在这厂里谁都不怕,独独怵司马阳。也没什么接触,可齐少爷就是看见司马阳就躲。有时在楼道、走廊不期而遇,齐少爷也总是一步一点头,一笑一个司马老师,多话不敢说一句。老余、岑鸣很奇怪这现象,还和司马阳讨论这个问题。司马阳也说不清为什么,就说这可能是一种磁场现象,邪不压正,他的气势胜齐少爷的一筹,罢了。
司马阳叫齐少爷坐下说话,齐少爷说好,就小心地坐了,腰和脖子都很直。司马阳就想笑。问齐少爷:“啥时候请客呀?”
齐少爷惶惑:“请客?司马老师,我不懂!”
司马阳一下指着齐少爷:“你娃儿不够意思是不是?”
齐少爷望着司马阳的指头,五官撮紧了:“我,我哪敢对你不够意思嘛?”
司马阳嘿嘿一笑:“你进了我们公司,还不该请客!”
齐少爷大出一口气:“这个呀!我要请客,等办完了,我肯定请你司马老师到城里最高档的火锅楼撮一顿,咋样?”
司马阳盯住他:“那啥时办得完呀?我可馋了!”
齐少爷说:“前天老头子把户口迁完了,这两天把人事局、公安局的手续也办了,听说明天最后一个章子盖了就齐了。”
司马阳只觉胸口被重重一击,心头痛木了……
下班时,司马阳脸色很难看,他最后下楼来,岑鸣在楼下等着他:“司马,你不舒服?”
司马阳点头:“没法舒服,齐少爷的事我们知道得太晚了,他已经把一切手续都办完了。”
岑鸣说:“那有什么办法。”
司马阳恨恨地咬牙:“不行,得堵住他的第一步!”
岑鸣不解:“第一步?”
司马阳说:“让他进了厂,但进不了财务科!”
“哦——”岑鸣一下才明白过来。
司马阳就说“这事啦,还得我们两人去干扰一下,你敢不敢?”
岑鸣就有些犹豫:“非得我们去?”
司马阳说:“放心,很光荣神圣的事,为公司几千人,包括你我妻儿老小的利益。老朱、老余出面不方便,当然,也未必然敢,他们头上有乌纱帽。”
岑鸣说:“我们怎么做?”
司马阳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去公司职代会办公室,再去五七工厂透些风声,能散布一些情况更好。我呢,找人事部,有可能再找找管人事的副总经理,你觉得怎么样?”
岑鸣有些茫然:“那我咋透呢?我从没做过。”
司马阳说:“那就是你的事了,这不很简单吗,实事求是就行。”
岑鸣憨笑:“可我觉得这事……”
那边交通车的门开了,老朱探出头向这边张望。司马阳顿了顿说:“这样,晚上我上你家去,我们好好谋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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