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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满月(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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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月(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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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是这样,屋里的有线广播还没响,那鸡就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嚷起来,它的主人是院西的驼背鞋匠。很难想象,一个那么丑陋的人会养那么一只漂亮雄牡的大公鸡。

他恨那大公鸡,它太英俊威武,厚厚的大红冠,遍布征战的疤痕,一昂首,金眼炯炯.下巴两砣耳垂红绣球似的直晃荡,一身锦缎似的金红羽毛熠熠闪光;那墨绿的尾,特长且翘了老高,给人一种不可一世的感觉。

他赶紧起床,刷牙,洗脸。炉上的水开了,气上三个馒头。从罐头盒里夹出一块豆腐乳,三口人的早餐就算是准备就绪。老婆维云正在窗前帮女儿枫枫梳头。东方的云霞渐渐红起来,映得维云和枫枫一脸一身的玫红。晨风也软软地把窗摇得吱呀呀的响。

“吃饭啦!”他没好气地喊。

要命的女人,要命的感觉。对维云的这种感觉,自从认识她就有了的。这么多年,他一直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其它女人身上没有的东西。当初介绍人给他介绍维云时.就谈到了女方的条件:人才、经济条件可不论,只要是党员或干部就行。他一听心凉了,却装做不以为然地对媒人说:“嗯,条件不算高。可现在我不是党员.也不是干部。我看……就算了吧。”谁知一个星期后,媒人竟带着维云找上门来了。他始终没想透,她为什么会来找他。一进门,她的第一句话竟是:“我是为你那句话来的!”

他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心慌,脚还发软,很稀软地说:“……我不够你的条件。”

她眼里有种很叫他发虚的东西忽闪了一下:“你是条汉子不?”

“当然!”

“两年争取入党,三年争取提干!你有没有这个信心?”

“信……心?当然!”不知为什么,他一下冒出了这话。他太相信自己的信心了。他能从山旯旯翻过几架山到城里读中学,靠的就是这个;他能考入高级技工校,把自己的农民户口变成城市户口,靠的也是这个。

当然,他后来又很为这话失悔。因为社会和读书完全是两回事。

他的感觉是一溜风就到了厂大门。正是临上班的时刻,门口挤满了人。他刚架好车。

一辆本田轻便摩托“吱”地一声刹在了他跟前。‘

“龚师傅!”

他一愣,把面前的骑手打量了半天:高个,卷发,变色镜,考兰皮革猎装,骑士靴。骑手摘下变色镜:“怎么,认不得了?”

“哦,小陈……不,陈科长……”他神色不自然起来,现了个笑,很孬。

陈科长没在意,手一拍,掌心翻出进口高级烟盒,一弹,亮出两排高档洋烟。他不知自己是怎么把烟接过来的,而且也不知是怎么的被点上了火,更不知是怎么吸的,竟呛了口烟,咳了好几声,直咳得脸红筋胀。

陈科长笑了,说:“你先忙,我等会找你。有好事!”说完,摩托一拐,冲进了厂区。

他这才发现,进厂的很多人都在看他,心象被灼了一下。便把手上的烟使劲甩在地上,又狠狠踩了一脚。

他不得不承认,.陈科长是有良好血统素质的人,当车间主任把还是小陈的陈科长带到他面前,对他介绍说龚师傅今后就是你的师傅了。小家伙眼珠灵活的一转,很有身份地喊了一声:龚师傅。而不是师傅。

他看看车间主任,又看看正一个接一个吐烟圈的小家伙,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车间主任将他扯到边上说:“喂,老龚。这龟儿子是二轻局陈副局长的少爷哦,要照顾好哟…”

他并不当回事,少爷又怎么的。

有天,小陈拿了几张纸找到他说:“龚师傅,想找你帮我个忙。”

“行,你说吧。”小家伙主动帮了他不少忙,还从来找他帮过忙。

“听说你写了二十多份入党申请书了。怎么样?把你的底稿拿我抄一下。”小陈说。

他脸上,身上.心里都火烧火燎了起来。是的,为了自己的自信;为了实现对维云的诺言,也是为了一个男子汉的尊严,他在各方面拚搏着。他创造了全年全优的记录;刷新了产品产量的历史记录;还夺得了操作能手的称号……可这一切并没能引起党支部的特别注意,只是叫他做了两回列席的党课“旁听生”。他委曲地找支书谈话。支书斟句酌字地和他谈了半天。大概意思是他还不够迫切,还要经受考验。为了迫切,他几乎是两月写一份申请书,半月写一份思想汇报。为了让人考验,对车间里每一个党员都要笑着上去谈心,弄得面部肌肉都有些僵硬了。他的申请书共写了二十五份。前面十份是维云给起的稿,他抄的。

然而.尽管他不断的播种,却仍然没有丁点的收获。他还记得,小陈抄写的申请递上去才两月,就成了预备党员……那晚,他很晚才回家。没骑车,头昏,两腿无力。是推着回去的。一进门,维云诧异地问他:“怎么啦?”

“妈的!预备了……”他昏头昏脑往椅上一靠。

“什么?!预备了?——想不到你真行啦。”维云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我一直相信自己没看错人。果然,差三天,正好是你诺言的两年。”

“什、什么……”他猛一下清醒过来,额上一层冷汗。但一切都晚了。实实在在的晚了。

厂子不大,但厂大门相当雄伟壮观。中间两根一米五见方的大门柱镶着孔雀蓝的瓷砖,醒目而庄重堂皇。门柱很高,横粱上是一米左右的氖气灯拼成的厂名:东华机器厂。夜里天气清朗,五、六里外都能望见这五个通红耀眼的大字。门厅也排场.左侧门是保安部,接待室;右侧门边是公关部、收发部。门面和墙全嵌了孔省蓝的瓷砖。中大门很宽.一进去是一条笔直的水泥路、很深,两旁修整极好的塔松,把路直送到厂办公大楼门前。

一个厂的地位,直接关系着他的职工在社会上的地位,他是深有体会的。就是当初维云和他谈的时候。“东华”也是起着相当的作用的。如果他是在一家集体小厂,他相信这辈子也决不会和维云相遇。缘份,狗屁!

因此,他深爱着这个厂。去前年,厂子受商品经济冲击波的冲击,一度跌人了低谷。源源不断的退货和膨胀的积压,使得原任厂长下了台。办公大楼里天天象开娱乐场:麻将,扑克,毛线,“牛皮”,把个大楼搞得沸沸扬扬。他却急得象只热锅上的蚂蚁,天天伸长耳朵到处探听消息。早上提前半个钟头就到厂了,下班了还不想走,闷着头死干活,效率高得惊人。似乎这样厂子就有救了似的。

小陈笑他:“龚师傅.你这样干得越多,厂子赔得越多,犯的罪也更大呀!”

“那……-我该昨办呀?”他心酸得快要哭出来。

“那么多比你拿钱多的都不愁,你心焦个啥呀?”小陈说。

他失眠了,半夜半夜睡不着。弄得维云也半夜半夜地睡不着,几次问他为啥犯愁,他不说。他深怕会波及自己的家。后来,上面传来要把厂子租赁给一家小集体工厂老板的信息。他上火了,牙龈肿了,鼻子流血。他吞下几片去痛片,用卫生纸塞上鼻孔,和一些老工人写联名信,到办公大楼门前静坐请愿……维云也好象被传染上了,害火眼,月经半月多不停,整天坐立不安。莫名状地冲枫枫发火。他简直不能想象,一旦这个厂沦为集体厂,他,他的家,他的一切会变成什么样。

厂子终于保住了,他的地位也保住了。消息传下来,他们几个老工人激动得互相握手紧紧拥抱,热泪滚滚而下。回到家里,一进门,只见维云深情脉脉地看着他:“保住了?”

“啥?”他还懵了一下。

“厂子呀!”

“保住了!他妈的……”他一下禁了口,惊异盯着维云,“厂子?你咋知道我们厂子里的事”。

维云笑而不答。转身在桌上揭开了一只砂锅盖,说:“来,我给你做了一个清蒸鸭,清清肝火。”又拿出一瓶很古怪的酒,给他斟了一杯,说:“这是糯米乳酒,补精补气的。你看你这些天都瘦成啥样了!”

他眼里热了,使劲搓自己毛呼呼的下巴。久违了的情感呵!

那还是枫枫满周岁的那年元旦节,他和维云带着女儿到公园里照相。无意中碰上了维云的两个同学。这是两个各方面都比维云“洋气”得多的姑娘。她们把他通身品量了好几遍,问维云:“嗳,你那相公是哪的?”

“单位不好,东华广的。”维云表情淡然之极。

“哇——真有你的!”

“维姐不好的都是东华厂的,好的还要啥呀?你太贪心了!”

两个姑娘羡慕的嚷着,捶打着维云。又拍枫枫的胖脸蛋:“多有福的丫头哦!今后工作也不用愁了,读你爸厂里的技校、电大就行了。”

维云脸上沁出一层红晕。

一下午,维云对什么兴致都特别的高,两颊飘着红云,语气温柔甜蜜。

晚饭,维云做了一桌极丰盛的佳肴,还自己喝了几口葡萄酒。夜里,又把被窝捂得滚热……这是她最象妻子的一夜。

十多年了,维云再没提起过这事。或许是忘了。

可他没忘啊。那一天,那一夜。

他自己把凸轮轴揽过来干,其实是费力不讨好的活儿。干这活儿工时低,一点油水也没有不说,风险还大,极易报废。一点不慎就得砸锅,甚至把一月的奖金全搭了进去。工段长张金包很过意不去,认为这样太为难、太亏他了,竭力要把凸轮轴甩给其它人操练。他差点冒火了,张金包才作罢,他有自己的心思,正因为风险大,他生怕别人干出什么毛病。那样是有损他的声誉的。微妙之处就在这里,这个组里什么事都做得很好,人家会说他这个帮提“闸把”的还不错。反之人家会嗤他是帮倒忙的。此外,这种很显人抬人的活儿,他是留有个小心眼的。他能有今天的地位.不就是有几手绝招,能干几种绝活儿吗?试想要是什么活儿别人都能干了,他还有什么戏唱?做工的人的价值,说穿了取决他所干的活儿的价值上。

前年七月,他得肠炎住院输液了一个星期。当他再回到组里,发现气氛有所变化。青工小号见了他没打招呼,只很轻地点了个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老组长老赵和他寒喧了几句后,就过去和小号摆谈起来,情态很亲热,还递了一支烟给小号。后来,他才知道,由于他不在,一批偏心卡环急等要,没法了,才叫小号操练。小号终于掌握了规律和诀窍。此后.偏心卡环成了小号的“专利”。小号的地位在组里无形中有了增长。而他却觉得有些本该属于他的东西现在易向易主了。他不能让这种东西过多地流失。不然,自己的地位就会偏移。没有地位就没有身份,不光工厂里是这个样。人卑微了就得受人摆弄。

以前,维云在食品公司做翻肠工时也是窝囊兮了的。工作又脏又臭又累不说,还经常被强制性地叫去加班。连续几周不休息一个星期天也是常有的事。有个星期天,正遇上维云来“例假”。她来例假。每次血量很多,腰痛得要断了似的。照样一大早起床,甩开水泡了半碗饭,拈一根泡豇豆,急忙忙吃完。

临走才往裆里垫几层卫生巾。

那时他才深感自己的某些优越。车间里,他是没人敢叫他加班的。更没人敢对他说那种扣奖金的不亲热的话。他加班都是他强烈要求的,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照顾。

只是没想到维云这辈子还会改变白己。

女儿枫枫五岁生日那天,他特地请了两个小时的假提前回来。不料维云却迟迟未归。按理她是从不过时不下班的。“八小时是公司的,八小时外是自己的。该贡献的人都没贡献,我算老几?”她这样说过好几回。

快七点钟,维云才满脸喜气,一身簇新地撞进门来,把两个大包递给他:“快来接呀!今晚别做菜了,我全买了。”

他呆呆地打量着维云一身新买的西服装,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这?这身不俗吧?”维云两腮桃红,显得年轻而艳美。

“什么?”

“这一套衣服呀!”维云脸上的笑不易察觉地弱了。

他不在意地笑笑:“嘿,对这个……没研究。”

“你呀!”维云不知为什么叹了一声。她开始往桌上拿东西,枫枫跪在桌边的椅子上,惊一声,诧一声的嚷:“妈妈,这是啥呀?这么香呵?”

“姑姑鸡!”维云塞进女儿嘴里一块,“尝尝,好吃不?”

“好吃好香呵!”枫枫辣得呼几呼几地抽气。“妈妈……那是大鱼……我认得。”

“哇呀,好大的蛋糕!妈妈,你看那上面的白兔多好看呀!”

女儿兴奋得过大年似的。他只在旁边看着这陌生了的一切,一声也不吭。

一切铺排就绪,维云又变魔术般的拿出了一瓶高级葡萄酒开了,醇香的气昧顿时溢了满屋。他忍不住了,鼓足勇气问了一声:“这要多少钱啦?”

“不多,也就是你两月的工资嘛。”维云说.

天,一年有几个两月工资?他抽了一口冷气。

“值得的!一辈子难得遇到一回的好事,这是一喜;今天又是枫枫的生日,是二喜!来,为这二喜——干杯!”维云率先举起杯。

他没举杯,望着维的眼睛:“啥好事?一辈子难得遇到?”

“告诉你,今天我被调进办公室工作了!”维云声音都有些颤了。

“是吗?”他一震,大舒一口气。苍天有眼,娘的!那翻肠工简直不是人干的,他没去过维云的工作间,但在一个小沟边看见过一个农民翻洗过肠子。把他恶心了好几天.心里也为维云难受了好几天。

他情绪振奋起来,大口夹菜,大口喝酒,还把枫枫逗得哈哈大笑。

“来,为我们结婚六周年干一杯!”维云忽然又一次端起了杯子,笑咪咪地望着他。

酒喝下肚了,才觉有些不怎么对味。今天不是枫枫的生日吗?怎么挂上结婚呐?猛地,他。心里有什么一撞……该死!他都快忘了这事。可维云还记着那诺言。

他心绪坏起来。维云再没说什么,收拾完,旱早抱着女儿睡了。这倒比再说点什么更叫人不好受。

当他们搬进那个大杂院时,正是社会上开放活跃之初。没想到大院的小户人家们,留驻他们这家有“东华”厂男主人的家庭的羡慕目光是那样的短暂。小院人很快就发现,他们家不论在政治上、还是经济上,都比他们强不了多少。拉了半辈子架车的牛二爸成了什么“砂石综合开发公司经理”,夜夜设宴到更深;五毛妈天天在公园门口摆炉“麻、辣、烫”,日进半百;五毛的本田摩托横冲于小巷中,几次把他的破自行车挤到了长满青苔的巷壁上;更有甚者的是,杀猪匠罗丁丁竟肆无忌惮把临时猪圈的铁杆柱子向他们家的坝界跨越了半尺多。把维云怄得好几顿都吃不下饭,但很理智。不知为什么,她始终没去责问罗丁丁家。他要去,还被拦住了。“他们不吃这个的!”维云说。

那日,他在家休厂休。十点钟左右,忽然巷子里一阵喇叭声。巷子里很窄,大白天要在巷里过车也相当困难。那喇叭声一直响拢院坝门前,才嘎地一声停了。这时,他正在门前冲拖帕。五毛娘和三毛媳妇在门口的小方桌上选切“麻、辣、烫”的配料。牛二爸的婆娘和女儿媳妇在公用水管前洗被子、衣服。罗丁丁的婆娘呢,在清扫临时猪圈里的猪粪。就在若干双惊奇目光的注视下,小轿车的门“咔”地一响,钻出了衣着华丽的维云。一时.院坝里所有人手上的活动都停了,都看着维云。

“小王,慢走呵!”维云亲切地跟司机道别,很随便也很有风度的带上车门。轿车在前面的垃圾堆倒了车,吱地开走了。维云再没回过头去。风姿绰约地走过来,走到公用水管跟前时,牛二爸的女儿说话了:

“哟,维姐,怎么?抖上啦?”

维云微露两排皓齿,一笑:“哪里,要到税务局和工商局为公司办两件急事,只好……”话是很有分寸地刹住了。

牛二爸的婆娘甩甩手上的水珠,站起身,两眼不停地上下打量维云。问:“你不是在食品公司翻肠子吗?”语气里颇有不平。

维云又一抿笑,一掠额前的几丝头发,说:“哦,你是说老早下去蹲点的事吧?”

“那你现在干啥呢?”五毛妈不知啥时也凑了过去,同道。

“也没干个啥,跑跑腿,负责一下公司办公室的工作。”是非常平淡的回答。

“哦?!”

他分明看见那几个婆娘的眼珠子很圆、很亮。

罗丁丁婆娘不知啥时没了身影,打扫了一半的猪粪堆在那里,一蓬苍蝇快活地在上面飞舞哼唱。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忽然很难受,四肢软软的,身上很乏力便懒懒地倒在靠椅上,瞌上了眼。

维云进来了,他没睁开眼,但感觉到了维云脸上粉红笑意。

“你怎么啦?”维云问。

他没睁眼,只轻微地摇摇头。沉吟一阵,他才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几天了。”维云说。这回答象酝酿了好久。

他张开眼,从维云的皮鞋、西服裙渐次看上去……不料,维云的目光正迎着他的目光。那是他熟悉的,很深的目光。他赶快移开去。

“你才买的?”

“我们这样的家消受得起吗?”维云开始换衣服,“刚才送一位调走的同事,留了个合影,向人家借的。”

他的耳根红烫丁一下。

第二天早上,他意外地发现:罗丁丁侵占的那半尺坝界不知啥时又返回了原处,他给维云说了这件事。维云只耐人寻味地吟吟一笑。他又看见了维云那灼人的目光,心头不由一动。

“龚师,下班了!”张金包几乎是贴着他耳朵大吼了一声。

“啥?!”他被吓了尖尖地一跳。

张金包指指墙上的电子挂钟,大声说:“都过十分钟了。人家主任、书记都早走了!还不快点,食堂里菜都快卖完了。”

他这才发现,张金包的手里端着饭盒,面上的炒肉片冒出一股股诱人的喷香。他吞了一口口水,这才感到肚子饿了。

他赶快洗手。张金包是在食堂打饭时,发现没有他的身影,晓得他又“走火人魔”了。才又绕到车间里来叫他的。

在锅炉边烫了饭盒,走进食堂,已没有几个吃饭的了。几个吃完了的围在桌边吹闲牛,他经过时,吹牛的人里猛地有人喊了他一声:“主任,你过来!”

他听见了,只以为是喊别人。又喊了两声,声波直撞入耳里。他一愣,回头一看,是和他一同进厂的一位师兄。他的脸呼地一下胀成了肝色,将手中饭盒中的开水向那位师兄倒了过去。—群人都哇地一声乱跳。

两个无端受害的小伙子差点相他干起来。还是那位师兄赶快把他们拉开。他指着那师兄骂:“你再乱喊,我宰了你龟儿!“

师兄一脸惶惶然。

他们进厂时曾在一个加工站里实习。他的长相颇象加工站的主任,特别是侧面更象。好几个人闹过认错人的笑话。师兄弟们干脆喊他“主任”。当时只当是绰号,没在意。没想到这绰号后来会把他置于相当难堪、狼狈的境地。

桃花三月天,他们一家人去春游。在郊外的三岔湖上,不期和一个记不清是师兄还是师弟的家伙遇上了。“主任,主任!”船隔老远,那家伙就亲热得不行地叫嚷开了。他没让那激动的家伙跳过船来,就自己跳过船去,很快地打发了那家伙。

刚坐下,枫枫就叫了他一声:“爸爸!”

“嗯。”一抬头,只见女儿两腮艳若桃花,眼里漾溢着喜悦,亢奋的神采。他不觉一诧,“遇到啥好事?这么高兴?”

枫枫举起一筒可乐饮料,笑眯眯地抿圆了两个小酒窝:“味道好极了!”

“死丫头,搞什么鬼?”他越发疑惑,看看女儿,又看看维云。蓦地,他的目光和正迎过来的维云的异样目光相撞了。

“你怎么不早说?”连含情脉脉的微笑也逼了过来。

“什么?”他一神,心里陡然一紧。

“还要保密?”他至今都很难说清当时对维云那目光和微笑里的感觉。

“就是.爸爸当了主任就谦虚了。”五年级的枫枫也会幽默了。

“嗨!你们……”他的舌头一下在维云的目光和微笑前凝住了,他说不清是为什么。

“来,喝杯饮料。”维云很及时地给了他一杯饮料。接着,他听见她缓缓地,似乎每个字之间的节奏都分配得很均匀地说:“虽然晚了些,但女儿还是高兴坏了!”

“维云……”他的头顶象被什幺纯器闷击了一下。他恨自己一下舌头短了,缩了……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女人很了不得,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中午,枫枫在饭桌上就说开了:“我有个同学叫伟伟,她爸可神气啦!开着面包车,一会儿峨眉山,一会儿海螺沟,住的尽是高级宾馆,吃的全是山珍海味呢。”

“你听她瞎说。”他很烦女儿说这些。

“才没瞎说!她家可阔气啦,光一套进口组合音响就是五千多元钱呢!伟伟说她爸在路口随便捎个脚,收入比你一月挣得还多!”枫枫争辩说。

维云只顾吃饭,似乎不想介入父女间的谈话。

“琪琪她家也阔得很!那些病人送的鸡呀、鱼呀,两个冰箱都放不下。吃得发臭!晚上悄悄地拿出去甩,还有琪琪手土的进口表和她的电子琴,都是求她爸动手术的病人送的呢。”

“别说啦,我不想听!”他忽然莫名状的吼了一声,把维云和枫枫都吓了一跳。

“怎么啦?女儿不就对自己爸爸说说人家的爸爸嘛。”维云微微一笑。

“就是嘛。”枫枫委屈地哼一声。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心里憋得慌。于是,不再说话,埋头吃饭,但饭菜再也无盐无味。吃完饭,一声不吭坐在角落的靠椅上,一呆就是几个小时。只是在临睡前,维云才淡淡地安慰他一句:“没法.我们的女儿懂事啦。”

他心头一震。

对这个家、对维云、对女儿,他第一次感到欠了很多很多。能怪女儿羡慕别人吗?都是做女儿的,生活的地位和待遇竟是如此之悬殊。他想起了前不久的一件事——

那天,是张金包给他捎来的午饭,他正在抢干一批急件活儿。打开饭盒一看,都是食堂装潢门面的风味小灶的饭菜,还有两小块“鲁味葱花油饼”。他吃了一块,就剩了一块在饭盒里。

下班回到家里,维云还没回来。枫枫刚做完作业,直嚷饿,边做饭就边到处翻腾充饥的东西。饭盒里的饼被她发现了.三口两口就吞下了肚。

“爸爸,真好吃呵!油葱花——香惨了!”枫枫吧着舌.舔着嘴唇。

说不清咋回事,当他听到女儿有盐有味地说“油葱花”三字时,鼻子竟酸了一下。天啦,“油葱花”!他的心被女儿描绘的“油葱花”震颤了。

他暗暗发誓:一定要给枫枫再买一次“葱花饼”,买五块!不,十块!让她吃够,香够!

吃完饭,打了一个冷硬艰难的饱嗝,他就想抽烟了。把上下的口袋摸了个遍,烟丝也没搜着一根。他这才想起,早上在开动机床前曾在工具架的弯角口捏灭了小半截烟蒂。因那是最后一根烟,他没忍心抽完。

于是急急回到车间里,在工具架上寻了个遍,没有烟蒂。又在地上、甚至铁屑堆里都找了,仍是没有。该死的周转工!肯定是他往工具架上放零件时给碰掉了。他恼火起来,身上的钱也没有了。他记得在哪只刀具盒里有两分硬币,是在一次清扫脚踏板时,顺手捡起来丢在里面的。

哈哈,终于找着了!他拿起硬币就往厂大门口的小杂货店跑。

“来,给只烟!“他的声音简直有些急不可耐了。

小杂货店老板接过硬币居然很认真的看了一遍,又盯了他两眼.才拆开一包包装很简陋的烟,抽出一根递给了他。他接过一看牌子“宇宙”牌。他想起了那年春节晚会上马季在电视里说的相声。笑话和现实简直妙不可言。

管它劣质也好,冒牌也好,是烟就行。先抽上再说。点上烟,他第一口就深吸下去了小半截。“妈的巴子,我这象个‘主任’吗?”他目测着被吸去的长度,有些凄然地想。真是莫大的讽刺呵!

他后来一直后悔并深恨自己当时为啥要麻木地给自己戴上啼笑皆非的枷锁。

他想抗争来着。一连几天都想找个什么碴和维云挑明白干一场。彻底闹翻。让她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大不了就是离婚嘛!他憋足了火气,等待着时机总爆发。可是维云那些天偏躲着他,不和他多说一句话。是女儿的笑声,朗朗读书声溶化了他的斗志。还有维云早上端给他的两个糖水蛋;很夜深了还在缝纫机上为他和枫枫扎过冬的棉裤……这些,都一分一分地削弱了他的火气和勇气……

那天晚饭后看电视。电视中正演一个关于送礼的小品。枫枫冷不丁冒出一句:“爸,妈,今天我在琪琪家做作业,又有两个人来给她爸送礼了。后来,她爸又把一份拿去送给了一个娃张的局长了。”

他和维云对视一眼,没吭声。

“枫枫,天不早了,快去睡吧,呵。”维云说。

“我觉得你们就是怪。都是啥子主任,就是从没人来送过礼。我给琪琪她们讲,她们根本不相信。还说你们更狡猾!”枫枫不理会,只管说她的。

他感到浑身有什么东西在乱扎起来,脸隐在暗影里苦然一笑,说:“枫枫呵……你不知道,我们都是清官呐。”

这一夜他没睡好,他感到自己已陷入了内外交困的境地。如何摆脱?冥思苦想得脑瓜仁发胀发痛,也没想出一条半条良策。这种事,对于一个和机床厮混了近二十年的打工匠来说,确实太勉为其难了。不过,他也想出了一个馊主意。找人借了二十元钱,买了几盒点心和一只“元宝鸡”提了回去。

一进门,他就故意嚷起来:“维云、枫枫,你们来看,这事咋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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