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特别番外.雨(2/2)
一目连走到我身边,在我身边坐下,一边平缓回话,一边将盒子递到我眼前:“姑获鸟说,里面是新做出的红豆丸子,天气潮湿,放着总是不好。‘如果再像上次那样买来不吃,不如大人以后自己出门赚钱’,这是她让吾转告的原话。”
我:“……”
看到好吃的就忍不住,这能怪我吗?
但是好怕寮里一把手撂挑子不干,我只能咬牙点头:“我知道了。以后我一定控制住自己,能不剁手就不剁手,尽量不被美食诱惑……”想了想总觉得不可能实现,赶紧补上一句,“要不,你来帮我赚钱?”
一句话就拉他来做苦力,总觉得有点儿无赖。
不过我并不担心形象问题,召唤出一目连那天,当他告诉我从前我为召唤他在符咒前喊的那些话,跳的那些舞,还有无数时候念叨他名字时倾吐的所有心情——无论快乐悲伤,通通被他全部接受到。从那一刻开始,我在他面前的形象早已全部死光,那滋味大抵是最糟糕的一面全揭开给了男神看,真真是血冲天灵盖。
但我的风神对我足够温和,从前不因此厌弃我,当然现在也不会,甚至他的回答我也早有预料:微微颔首,沉下声线说一声“好”,甚至还会一本正经地和我讨论一下,不过这次的话题有些不同:“趁雨势不大,要现在出发吗?寮办随达摩派下任务,一处妖气泄露,偃需封印。”
“但事态不算紧急,寮内式神都在休养,汝也可以选择不去,令纸人传讯寮办便是。”
“这样啊。”
我掐着下巴思忖:“妖气泄露地离这儿远不远?有相关妖物的情报吗……算了,问题太多,一目连,你先告诉我这任务值多少钱?最近任务太少,报酬也少得可怜,不是五千就是一万,还不够我买几盒丸子。”
“两万金币。”
……
两……两万?
“走,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我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能给两万金币,估计任务地点比较远,现在出发,说不定还能在下午回来。”
“吾也这样想。”
一目连点头,视线看向手里的盒子:“这些丸子要如何处理,汝要带着走吗?”
“当然不。”我摇了摇头。视线扫向庭院,立刻有了计较,“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来。”说罢,接过他手里的盒子就往庭院跑,直到跑到樱花树前才停下。
两个大妖还在拼酒,茨木童子先看到我,放下酒坛,头扬起来一点:“你有什么事?”
语气有点儿恼,似乎觉得我打扰了他。
啧,真是不领情。
我没有接他的话,径直把手上的东西塞他爪子里,猛地向他身边一靠,拍拍他肩膀:“给你们下酒用的。”然后压低声音,“可别再看着挚友挪不开眼。”
茨木:“!”
他看起来很有些恼怒,瞪着我张开嘴想说些什么——我懒得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青团,麻溜地塞他嘴里,然后掉头就走。
等回到一目连身边,他看我一眼:“待汝回来,估计庭院又该遭殃了。”
“这不是还有你嘛,”我向他笑,伸手推他向前走,“天塌下来,你也不会放任他压死我。如果你真不打算管我,一会战斗时,我就偷拿你两张风符。加上你之前给我的那些,顶多和傻不暴击一起躺上几天,过后又是一条好汉。”
“汝喜欢就好。”
他看着我,微微一笑,笑容有些无奈:“别偷拿吾的风符,一会战斗结束,吾多给你几张。”
……
战斗比想象中还要快,几个回合下来,对面的妖物已经显出颓势。
但我先前的推测没有错,此地路途遥远,妖气泄露地点也足够偏,多出许多的悬赏金更像是补偿,即使是这般补偿,前来这里的阴阳师也寥寥无几,与我们更是不熟,加上雨势变大,他们封印完毕后便匆匆上路,只剩我和一目连不紧不慢向回走。
不是不想赶时间,不过就算再怎么赶紧,在天色完全暗沉之前回到寮内已经不可能,我索性用纸人传讯回去,让式神们不用担心,横竖有一目连在我身边,妖气作乱也不会有多大危险。
四周算是平地,不时有低矮的灌木,像是走在田间小路,远处有两三烟火,来时匆匆,我也没仔细查看,没想到此处还有些许人类的居所。
寮内还待上交任务,我们自然不会上门叨扰,只是漫步而过时在树丛边,看到一个地藏石像:头歪向一边,干枯的贡品七零八落,想必是许久未曾洒扫供奉,才会有这般模样。
雨水拍打石像,渗进头顶裂纹之中,流向脖颈之外。
时下妖物纵横,人况且朝不保夕,又何来供奉神明?求神明便能祛除妖气么?
何况神明高高在上,如何能听见人的声音?倒不如求有道行的僧侣,求阴阳师,甚至求恶鬼——妖气便源源不绝,阴阳师队伍也愈发壮大,恶念越多越不奉信神明。如此循环往复,就连我这样的半吊子也被从现世活拖硬拽,来到这里成了阴阳师。
我叹了口气,正想继续向前行走,却看见一目连向前走了几步,停在石像面前。
雨水顺着他的面庞滑落,他似乎在用视线将石像描摹,侧颜贴着银发,风符和云朵翻涌;他的龙在云中沉浮,金色龙首贴近他的脸颊,曾经的神明伸出沾满雨水的双手,托住龙头,轻轻安抚,视线又沉默地回到石像上。
想要活下去,想要活的更好,人总会有贪念,求而不得即生怨忑,怨忑生邪气鬼怪妖物,鬼怪祸人,人便怨憎世道不公,怨憎神明高高在上,不悯世人;真正爱护人类的神明不被信仰,神力逐渐削弱,即便对人类诸般失望,却又想从妖魔手中保护人类,最终选择堕为妖魔,却仍有一颗慈悲之心。
大抵若这破裂歪斜的地藏像,在一目连向前时,许是某种共鸣,我竟也能感到一丝残留的神力。
人有什么错,妖邪鬼怪有什么错,神明又有什么错?一个遵循*,一个渴求生存,一个需要信仰。只是我心有偏好,觉得人有*本没有错,鬼子求取生存也不算错,神明怨忑人类也理所当然。单纯归出错处偏袒一方,我难以做到;眼前神明是我所爱,我却无法自贬人性求他心悦;如今他为妖魔我是阴阳师,界限更加难定,只能以人和妖也分好坏,在寮办的努力下神明的力量已在逐渐恢复聊以安慰。但这的确是他如今想听见的话吗?
否则他也不会因此沉默了。
说来说去,都是孽缘。
雨越来越大了。
他置若枉顾,依旧沉默,却更向前一步,将腰弯下一些,伸手拂过地藏像——我以为一目连是要用妖力修复它,但他并未这么做,仅仅是擦拭掉上面的水流,注视着新的雨水从上面流下,然后直起身向我转过身来:
“抱歉,耽误了汝不少时间。”
他平静道。声音依旧温和,却有些疲惫。
“出发吧,吾已经——”
——“别说了。”
内心涌起的冲动让我出声打断他,打断了话头又不知如何开口。我一向学不会安慰人,即使我的心此刻在胸腔中被捏紧般抽痛,我的四肢在雨中逐渐冰凉和僵硬,我依旧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总觉得自己的话单调又苍白,像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给予的微末同情:说一句我心疼你,我理解你的想法,就能真正理解他,就能真正横跨我们之间如过江流水般的沟壑,让我真正走到他的身边,走进他的内心,替他在地藏像前说出那些未曾出口的话吗?
我是不能的。
我不能自负地断言我能够做到这一切,但我真的什么都不能做吗?眼前的神明知道我的一切,我的情绪和感觉,我的爱欲和偏执,我对他的信仰与渴望;我能将自己对他最真实的感觉传递过去,也能让他知道作为一个人类,我不能妄自菲薄地贬斥或是争辩我作为“人”的本性,但我能以自我独立的意志让他明白:他是被热烈地爱着,信仰着和需要着的。这种感觉也许是疯狂,也许是不可救药,也许是偏执和妄念……怎样都好,可于我而言他只是一目连,是我喜爱和敬重的风神,是我心心念念不能忘记的,平安世界里唯一的初心。一句喜欢实在太过浅薄。
我猛地向前迈出几步,来到他的面前。
对上他漂亮的金色眼眸,看着雨水沿着他的脸颊滑落,泅进衣领,我忍不住伸出双手,环过他的脖颈,他顺从地微微低下头颅,任我动作,由着我将冰凉的额头与他的相触,肌肤熨帖处凉意与火热交织。
他的吐息盖过我的,他的长发和我的垂落在脸颊旁边,光线阴暗,世界阴暗,只有铺天盖地的雨水,顺着我们的发丝汇成水流,滑落在地,从地面汇聚,逐渐流向远处。
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
无声纵容我的僭越,任由我的手扶上他的脸颊,从冰凉的脸颊顺着水流一路滑到脖颈,滑到被打湿的外袍和內衫。我的手顺着他优美的脖颈曲线向下,拂过隔着內衫也能感受到的精壮胸膛,停在他胸口的位置,感受那里传来的,属于一颗心脏的有力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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