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0|家(2/2)
那处意料之中并不太远,沈珵并未给他一些照明的物件,而赵璟煊只略略走过一段路,便已望见那座并不算大的坟茔。
背靠巨石,左植松柏,右有梧桐,月光堪堪能够撒入树林之间,赵璟煊独自一人来到此处,心中却无半分恐惧,只是眼见那树同树之间枝枝相纠缠,叶叶相交通,无来由地便生出满心哀戚,先前诸如难过复杂之心理,在此都暂且压制而下。
这座坟茔简单得可称得上朴素,前方便只竖了一面素净的石碑,上头分两侧书墓主人之名姓,梁氏之前冠以“妻”之衔,赵璟煊看了一眼,下意识错开眼去,却到底还是将视线重新落于其上,而后缓步走到墓前,毫不犹豫地一掀衣摆跪了下来。
沈珵放入他手中的是宫中所制香烛,这合葬之墓朴素得使人不敢相信其中安眠之人竟是一朝亲王同曾艳冠六宫的皇贵妃,但墓前却十分干净,周边无杂草,碑上无落尘,想来是常有人来。
赵璟煊端端正正地行过礼磕过头,将香烛点上,看着那淡而幽香的烟雾升起,心中却骤然宁静下来。在此处,或许只有这正缓缓燃烧的香烛可堪同他们曾经的身份相衬,但他们所求的,比起那一层尊贵无比的身份,或许另有其他才是。
他沉默地跪在此处,腰背挺直,盯着那碑上所刻梁氏二字,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他往日总有许多话要同母妃说,即便皇贵妃寻常并不多言,多数时候只是听过,而后施以只言片语,他依旧是乐在此处。今日如何,同前日相比又是如何,大皇子今日又做了一篇被太傅称为上佳的文章,但父皇却还是只称赞了自己;今日大皇子那头的某个小侯爷使计欺负了武昌伯的小公子,武昌伯世子又是怎样还过去的……
诸如此类,如今看来几乎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便能被赵璟煊拿来同皇贵妃说上许久。皇贵妃过往虽回应不多,却从不会打断,但如今,这年余光景,纷纷扰扰,赵璟煊本应有许多大事小事尽数倾诉而出,但话到嘴边,却终究化作了一团乱麻。他曾经以为母妃是他在这世上最为亲近的人,但此时,在这墓前,他看着碑上并列着的名姓,这两个人被这寥寥几个字所替代,赵璟煊蓦然间觉得,比起他的母妃,穹顶之上的月亮,似乎也变得触手可及了。
香烛幽幽将要燃尽,赵璟煊的脊背依然挺直,而眼神经由散乱重新收敛起来,面色重回平静。他缓缓站起身,退后两步,躬身深深一礼,而后用似是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轻轻道:“母亲在上亲鉴,外祖之下所系性命、前途,赵璟煊绝不辜负。”
他将拳头紧紧地握了握,深深再看一眼碑上这座坟茔,而后转头便走。
沈珵在原处等他,而赵璟煊自树林深处缓步走出,弯过那一道转角,只需一抬眼,便能对上沈珵望过来的视线。
赵璟煊走到他身前,面色平静而镇定。
“即便长公主为廉亲王亲妹,而母亲同廉亲王有过一段过往。”赵璟煊看着沈珵的眼睛,径直就道,“但赵璟熠却是你父亲的亲外甥,孰轻孰重,难道安国公大人分不清么?”
沈珵轻轻一叹,拉过赵璟煊,并非依照原路返回,而是引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两人步履轻缓,深夜于山林之中闲庭信步,若非话语之中内涵太过沉重,却是颇为闲适之行。
“家母同皇贵妃,未出阁之时便是闺中好友……”沈珵淡淡地说着,赵璟煊并不言语,便只静静地听。
当日沈珵曾于马车中讲述给赵璟煊听闻的故事,便是将先帝同廉亲王与七公主之间的恩怨演化过来,当年先帝与廉亲王及七公主随同绍历皇帝南下,在江南某名刹中得了三张判词,绍历皇帝回京之后发觉似是被愚弄,大发雷霆罢了廉亲王职,罚他闭门思过,不得会客;而半年之后,七公主应那判词嫁于当年状元郎、安国公世子,却不知当年的安国公世子早已归属先帝一派,七公主欲为廉亲王求情,却因夫君之故反倒弄巧成拙,绍历帝愈发厌烦之下,便将廉亲王发配至广西封地,这般过了三年,廉亲王在京中的势力减弱,而先帝势力愈强。
及至绍历二十八年先帝即当年的太子请旨求娶当年户部侍郎之女梁氏为侧妃,廉亲王在七公主的接应之下匆匆回京,却到底逃不过绍历皇帝的耳目,廉亲王再度被放逐回封地,而那次之后,便至死再未回京。
长公主将兄长之死引为己身之过,而自认对不住皇贵妃,便因若是没有她当年的弄巧成拙,廉亲王便不至于被发配封地三年,到得最后,连心爱之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她嫁作他人妇,最后身死异乡。
沈珵的讲述并未掺杂己身情绪,而赵璟煊听过,却能够将其大致勾勒一番。但若不是今日沈珵提及,赵璟煊便如何也想不到他的母妃,同安国公夫人曾经有着如此密切的关系,而皇贵妃也从未提及,或是在他面前提及长公主之名,便如同她们二人从未有过来往一般。
对于这段过往,赵璟煊无法评判,也无从评判,他便忆起当日贺去之言,提及如今安国公府实为长公主做主之事,但若是仅凭于此便有了后来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甚至如今还生出了扶持他的念头,他是无法尽信的。
因而他脚步一顿,看向顺势转过目光的沈珵。
“但我总觉得,内因或不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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