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雨3(2/2)
邱教员回家探亲,大伙都有点丢魂儿。代课老师每日雷打不动的安排——抄写、查生词、背诵就像伙房的老三样萝卜、白菜、无缝钢管(即现在吃的空心菜)一样,让所有学员烦不胜烦。最后一个礼拜,我们几乎是扒拉着手指头数着她的归期。
至今仍记得邱教员回来的那天,人没见着,礼物却已先到了。女孩们得到了她们在服务社花多少钱也买不到的食指那么长的“金条巧克力”,男兵那边则是每个宿舍分到了五瓶肉笋酱菜。在那个每月只有六元七角钱津贴的时代,这样一瓶肉比笋还多的酱菜无疑就是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大家都很小心地享用着这些从上海远道而来的私货,心想着二十天的老三样生涯终于告一段落,玩玩没想到的是,邱教员第二天却没来课室给我们上课。这样的事之前从未有过。
第三天,课室里依然没有她的身影。“不会给咱们换教员了吧?”害怕代课老师的同志们沉不住气了。“不可能,一学期还没结束呢,哪有中途换教员的道理?”有人回答说。去打探消息的小女兵回来了:“邱教员在宿舍呢,门从里面插着,敲不开。”
不会出什么事吧?大伙没心思看书了,有人提议一起去看看,有人不赞同,说人家不开门肯定有理由,大概是没休息过来。一大帮人一起去,烦不烦啊。这时,黎主任来了。他告诉同学们:邱教员病了,需要休息一个礼拜,这期间同学们自己复习,有什么问题可以找孔教员,也可以找他。
我们觉得奇怪极了,邱教员过去即使生病也会到课室的,而且她的门从来没有敲不开的时候。病了终日不开门,谁在照顾她呢?谁给她送饭呢?中午伙房有豆沙包吃,我和杨梅用饭盒多打了一份,又打了份热粥,一起拿到了邱教员那里。
门依然插着。辛雨在外面轻声说:“邱教员,我是辛雨。你吃饭了吗?”门里面有轻微的响动。辛雨又说:“邱教员,黎主任说你病了,谁在照顾你?”
插销“咔”的一声,门开了。我侧身进来,床头系着一根细绳,另一头连着门上的插销。绕过绳子,我看见床沿上坐着面无血色的邱教员,她的大眼睛此刻是微肿的,嘴上还起了一层焦皮。她说:“刚才想下来给你开门,可一坐起来头就晕得不行。”我把枕头立起来让她靠着,一边把粥倒进小碗里,看见桌上还有一个玻璃瓶,里面盛着红糖,瓶子快要见底了,就舀出最后一点搅进了粥里给邱教员喝。
看着她很快地喝完,我才稍微放下心来,“邱教员,医生怎么说的?你的额头一点不热,不像是感冒发烧。”尹教员低声说:“我没有发烧,放心吧,就是血压低,这个是老毛病了。”“那怎么做能升血压?”杨梅问。
“我小时候在家里的时候,我妈说单脚跳能升血压,可是我现在坐起来都头晕,更别说站起来单脚跳了。”尹教员说着自己笑了,她声音哑了,平日里眼睛里的神采也不见了,她喝完粥,又无声地吃着豆沙包,杨梅递给她第二个时,她却问刚才自己吃了什么。
有人敲门。是孔教员夫妇,两人手里提着不少东西,我和杨梅知道他们一定也是来看望邱教员的,便打了声招呼,出去了。
那天我和杨梅没去自习。我们带了点钱,去服务社买了四两红糖,半斤蜜枣,这是当时情况下我们所能想到且能买到的最补的东西了。到了邱教员那里,才发现男学员们派来的“探病”代表曲同声也在,可他提的东西显然是不搭调的,女孩们看见他一手一个网兜,里面是两个大西瓜和新鲜的百合。曲同声得意地说他们占了便宜,一把猎枪换了这些,还有一只鸡,鸡已经请炊事员帮着炖上了,晚上端过来。等曲同声走了,邱教员让辛雨他们把西瓜抱回宿舍吃。我和杨梅互相看了一样,照办了。
很久以后我们听说,她分明不是和什么身体上的病痛抗争,她承受和面对的,是一个未见面骨肉血亲的生离死别。甚至,那是她此生唯一有过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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