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与子天涯（2/2）

四目相对，我隔着一层泪幕，依稀瞧见他那美如冠玉的面容上，业已没了方才的凉薄抑或调笑之色。

“小梨儿，我不会道歉的。你记住，我可以不要江山，不要皇位，不要荣华富贵，不要锦衣玉食……我可以不要任何东西，却独独不能没了你。”

他话音落下，我潸然泪下。

我不明白他缘何如此执着，但我似乎可以看清，此刻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所透出的，是如假包换的坦白与怜惜。

“所以……试着一点一点地喜欢上我，好吗？”

语毕，他轻柔地替我拭去了面颊上的泪水，随后慢慢地将我拥入怀中。

我没有抵抗，也没有抬手与之相拥——正如我不晓得该作何回应一般，我唯有以不变应万变。

后来，稍微在姬子涯肩头哭了一小会儿的我，由他亲自送回了我的寝宫。在更衣就寝的时候，我意外发现了衣服后片上的些许血渍，赫然记起他一路送我回来时那条始终搁在身后的手臂。

是的，就是他那条受了伤的胳膊——我原以为负手的动作只是他的习惯，故而也未曾多想，结果现在才恍然意识到，那是因为他的伤口忽然裂开了，他才特意将它摆放在我看不见的位置。

手持染血的外衣，我不由自主地抬起脑袋，微微皱起了眉头。

一年后的暮春时节，天玑女帝突然驾崩，举国哀悼。

约莫半个月后，曾经一手遮天的摄政王主动请辞，经由当朝唯一能够主事的三皇子成王准许，降为庶民。

又过了几天，享年仅为二十的先帝入土为安，新帝继位——却引来了满朝哗然。

没错，坐上那至尊宝座的，不是众望所归的三皇弟成王殿下，而是已故长公主那尚未年满两岁的儿子。

至于皇弟姬风行抱着外甥坐在龙椅上的奇特画面——很遗憾，我是看不到了。

是日，阳光明媚，碧空如洗，已然与皇室再无瓜葛的昔日重臣——姬子涯，收拾了细软，乘上了马车，一路优哉游哉地往宫外去。

“诶——还没出皇城，别把脑袋往车外探。”车厢里冷不防响起了他和声细语的制止声，随即叫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伸向车帘的手给收了回来。

是了，我，一个在满朝文武眼中已然暴毙身亡的女皇帝，正借助姬子涯以及我那三弟姬风行的合力安排，上演一场诈尸还魂的大戏。

至于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大抵是碍于我和姬子涯明面上的关系——以及又一年的二月之夜里，他站在清阿宫外对我说的话。

“小梨儿，光阴去得太快。你看，你一至桃李年华，我便是而立之身了。”

我当然听得懂他这话的意思，却只能抿唇垂眸不语。

“你说，我们还会有几个十年呢？”

我蓦地抬眼看他，疏朗的夜色下，仿佛忽然就能目睹那轮廓分明的脸上所留下的岁月痕迹。

是啊，又是一年仲春至，大姐的孩子都会喊爹爹、喊皇姨了，苏卿远也快要当爹了，三弟跟琴遇当面提亲的计划，已经失败了十三次了……我……还在这儿同姬子涯耗些什么呢？

“改明儿，出宫去散散心吧。我看你这些日子处理国事，虽是越发有模有样，人却也委实闷得慌。”

姬子涯自顾自地话锋一转，却听得我百感交集。

“出去了……还回来吗？”

我低眉瞅着别处，轻声吐露了这七个字，接着惴惴不安地眸光一转，与身前的男子四目相接。

那一瞬，我难得目睹了其显而易见的诧异之色。

不过，他到底是读懂了我的言下之意——笑了。

于是，没一个月的工夫，就有了眼下的这一幕。

“舍不得了？”安坐于对面的姬子涯挂着掩饰不住的笑容，语气温和地调侃道。

“我就是有点舍不得三弟和琴遇。至于其他的……”口中如实相告着，我低头动了动眼珠子，迅速地瞧了他几眼，“你不是答应我了，要带我尝遍这世间的美食吗……”

此言一出，姬子涯旋即哑然失笑。

“人人都说我的小梨儿傻，可惜他们不明白，我的小梨儿，才是这世上看得最通透的人。”

眼瞅着男子明眸皓齿的笑颜，耳听着他似说笑更似认可的夸赞，我终是按捺不住那到了唇边的笑意，当着他的面勾了勾嘴角。

“说我舍不得……这么多年打下的基业，你就没有舍不得吗？”

我甚至胆敢小声嘀咕一句，却也未尝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视线。

是以，我看着姬子涯弯着眉毛但笑不语，只盯着我瞧了好半天。

“还记得替你父皇守灵的那一天晚上……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直至他冷不防提及了这一听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往事，令我即刻眨巴着眼睛，努力试图回忆起来。

“记着，我叫‘姬子涯’。”

他笑语盈盈地重复着昔时的话语，令纷繁的记忆倏尔冲破了层层束缚，也照亮了我凝眸于他的瞳仁。

“执子之手……浪迹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