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新的开始（1/2）

我一跑出来就忍不住流泪，不曾料到我刚原谅了他，他竟又让我如此伤心，句句不离夏雪莉，却对我用尽各种低劣的形容词。我一步不停地冲下楼，钻进洗手间接了冷水往脸上拍，淋了足足有十分钟，才勉强冷静下来，不再红眼。

待一切收拾完毕，我才搓着手走出来，手冷，心更冷。这时刘越偷偷摸摸地从旁边的男盥洗室钻出来，看见我吓了一跳：“你怎么没去做操？”

“你不也没去么？”

他嘿嘿一笑，我知道他是趁课间操没人就躲厕所里抽烟了。再好的学校也有这样的学生：抽烟，喝酒，逃课，打架，泡网吧——刘越是五毒不侵了，还曾让常江从家里顺给他几包烟。我心情低落，索性朝他伸手道：“也给我一根。”

“不要吧，大姐？”

“你陪我抽一根，明天我还你一包黄鹤楼软短1916。”

黄鹤楼软短1916是常江告诉我的，口感柔和，价格公道，他父亲经常一条一条地拿去送人。

“真要抽？”刘越有些心动，“要抽就抽快点，别被老师逮住。”

我不耐烦：“知道了，谁敢逮我，拿来吧。”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玉溪，熟练地在虎口上抖了抖，盒里便落出两根细烟，他拿一根，给我一根，自己先把烟叼在嘴里点燃了，又把火机递给我：“我帮你点还是你自己点？”

“你点吧。”

“你得先把烟叼在嘴里。”

“就拿在手里点，我怕烫着嘴。”

“真难伺候，”他抱怨，“烫不着嘴就得烫手。”

“你少废话，烟灰别掉我手上。”

他别扭地给我点了烟，嘴里那根都已经燃掉一半有余。我不能进男厕，他不能进女厕，只好在公用洗手区面对面靠着墙抽烟。我看着手里的烟迟迟不敢下嘴，刘越笑道：“这可不行啊，你不抽，那包黄鹤楼也不能赖账。”

我白了他一眼，抽就抽，一口下肚，从此对欧阳行了无牵挂。我抖掉燃尽的烟灰，学着他的样子两指夹烟，送进嘴里使劲抽了一口，顿时呛得干咳，泪流不止，像喝了中药又苦又涩。刘越指着我大笑起来，却突然惊慌失措吐了烟头，装作洗手，一溜烟跑了。我还在咳个不停，左手擎烟，右手拍胸，弓腰驼背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直到我咳得喘不过气，伸直了腰才发现，欧阳行怒不可遏地站在我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他声音发抖。

“你看不出来？”

“你又是何苦？”他伸手夺我的烟，我躲开他大喊：“你多管什么闲事！”

他站定，冷冷地问我：“不要我管吗？”

“我从小就没人管，少你一个也没差！”

他叹气，眼色复杂，隔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你就一直这样下去吧。”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迈开大步转身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又觉鼻酸，生生忍住了。我怨他，恨他，却无法逃离他，不得不让他生活在我的世界中。那支烟我终究只抽了一口，实在受不住呛鼻的气味，扔了，第二周让常江带了包黄鹤楼来教室，给了他两百块钱。常江死活不要，我只好说他若是不收下，我就把一包烟都抽完。他终于奈我不得，收下了，又找了我四十块钱。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欧阳行，上英语课就睡觉，走路也要绕开他。期末成绩单寄回家，我别的功课好歹都有分数，唯独英语交了白卷，得了零分。母亲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又回高中部去了。

寒假来临，我恢复了散漫的生活，天天往东校门跑。寒冬似乎把所有生命的迹象都隐藏了起来，树枝不再茂密，草丛变了颜色，空气里听不到鸟叫虫鸣，只剩冷风刮过，枯枝断裂的咔嚓声。我去抓蛇却未果，小姐姐笑着说：“蛇都冬眠了。”我又说要去找松鼠，阿妈瞪我：“噫！爬树摔下来怎么办？”我只好终日看着褐色的土壤，渴望从中长出新的生命。

春节过后，天气终于转暖，土地变得湿润起来。乌黑的藤枝开始悄悄打苞，玉兰开出雪白的，刺槐生出嫩绿的芽，小小大大的土洞里钻出蚂蚁和黑鼠，树叶上趴着青虫和螳螂。有一天晚上我正在画画，母亲走进我的房间说：“这是寄给你的。”

她把东西放下便离开了，我伸手拿了过来，是常江寄来的一张明信片，地址写的“江海国际中学初中部一年级十五班”，难怪会寄到母亲手上。

明信片的背面是一张风景照，红彤彤的日头，中间是一座龙卷风形状的红色雕塑，四周是五颜六色的鲜。常江在正面写道：

秦铮：你好！这是青岛的五四广场，希望你有机会来玩。春节快到了，春天也不远了，祝你有一个新的开始，我们三月再见。——常江 谨启

我看了一眼邮戳，这张明信片足足在路上跑了半个月，又在传达室里等了半个月，待送到我手上时，元宵都过完了，初一下学期即将来临。常江的字像是一阵春风，学校的记忆是被我掩埋起来的种，短暂的冬天里它们寂静无声，风起了，又势不可挡破土而出。

常江，夏雪莉，刘越，张梅，陈晓，欧阳行……我一个一个慢慢想起他们的名字，又依稀记起到底谁是谁。常江温和帅气，有钱大方，夏雪莉聪明傲慢，娇气十足，刘越玩世不恭，张梅爱说闲话，陈晓迂腐不堪，欧阳行……

让我无法形容。我崇拜他，感激他，他见多识广才华横溢，曾摈弃成见耐心教导我，引我向善。可我又不能不讨厌他，他看不起我，对我时好时坏，最终将我当成一截朽木置之不理。我躺在床上，左手举着常江寄来的明信片，翻来覆去，一会儿看背后一片赤红的鲜，一会儿看他写下的“新的开始”，忍不住脑中又回想起欧阳行说过的话。

“很厉害嘛。”

“因为你还不够格。”

“你只看见天鹅优雅地游泳，不曾想过它们脚下多用力。”

“你就一直这样下去吧。”

……

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翻身下床，汲着拖鞋就往小姐姐房间里跑去。我突然意识到，不能就这样认输——我的对手已不是夏雪莉，而是那个高高在上，看不起我的欧阳行。我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他根本不会在意，依旧看不起我，依旧能用最贬义的词形容我。向他宣战的最好方式不是英语考零分，而是用他最在行的东西，让他惊讶！

我使劲敲门，砰砰砰，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