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高家村（2/2）

赵期昌一笑：“因故，事情已大致明白了，上头人也知道，现在的龙山周边很干净，留着的青壮都是良家子。而上头人继续掏钱粮搜山，不是嫌钱多，而是非要这么做不可。不做不行，咱这些弟兄才有幸吃一次公粮。”</p>

常信平摸着下巴，扭头看着赵期昌，有些疑惑：“可……老爷，查倭是大事。卫里出军，必须给上头一个说法。现在戚掌印那里已成骑虎之势，查到倭寇才能交差，若查不到，卫里可就变天了。”</p>

的确，出军查倭必须得到都司府许可。倭寇潜匿进来，戚继光有失察渎职之罪，现在可能是戴罪立功。查出倭寇一切好说，若查不出就是自找麻烦，拿自家富贵，乃至是性命开玩笑。</p>

赵期昌皱眉，如此推断戚继光必然扛着很大的压力。几乎与寻死没什么区别，因为现在龙山周边有案底、心里发虚的山民、马户基本上想逃的都逃了，可能存在的倭寇能潜匿那么久，必然也会逃。</p>

陈明理也低头沉思，眉毛皱成一团，额头满是皱纹黑线。</p>

庆童低声道：“老爷，戚平安来了。”</p>

赵期昌点头，戚平安是戚继光的人，不能当着人家面讨论戚继光的事情。有事可以当面直接询问，没必要讨论猜疑。</p>

高家村下来二十余人，戚平安在前，身后跟着一名拄着拐杖的高家族老，这族老身旁跟着两名中年人，一名是身穿浆洗发白的青布儒袍的清瘦中年人，看样子就是大龄童生；还有一个腰间挂刀，穿着老旧半身罩甲，一手提着哨棒头上戴着一顶掉漆勇字盔，看模样是本村保甲。还有高家庄十余名手持刀棍的青壮，说的好听是团练或者乡勇。</p>

这一帮人来到东坡下绕了一圈，站在坡下排了个前三后一排的阵势，都对赵期昌谄笑着，带着讨好神色。</p>

坐在赵期昌两侧的大小头目反倒挺直胸背像那么一回事，赵期昌看着高家村一帮人委屈讨好的神态，心中只是一叹，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生存方式。</p>

戚平安见这些人站好了，右手叉腰，左手展开指着赵期昌：“这就是我们将爷，登州卫老赵家三房老爷，家中排行第三的赵三爷。赵三爷的名声想来都听过，是个仁义有本事的好汉子。”</p>

一帮人拱手仰头，连呼：“久仰久仰。”</p>

赵期昌抱拳还礼，微微点头：“诸位乡亲不必多礼，看座。”</p>

戚平安又介绍下方众人：“将爷，当首的是高家村族老、守祠的高二爷。这位是县里童生高进贤，受县学督派于此处开私塾启蒙乡中后进；这位是高家村保甲，也是族长高进忠，余者皆是高家村团练。”</p>

团练和乡勇不是一样东西，团练是地方保甲在农闲时操练的地方防盗保安力量，受县衙门兵房督管，名义上是这样；乡勇是与官方没关系，民间自发组织的保安力量。乡勇福利不如团练，但义务也少，更为自由。</p>

“老朽见过赵三爷，三爷威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p>

老头几句话可能因为紧张，说的上气不接下气，可他怎么能不紧张？看看上头边上坐着的那些人，陈家寨那帮子里有名号的都在哪儿如瘟神似的，哪能不惧？</p>

这里距离北边陈家寨也就三四十里，隔着几道山梁和一座小湖泊而已。</p>

赵期昌摆着手，笑道：“老丈莫要客套，咱奉令在后沟立寨数日。在这里，你高家是地主，就问问话没旁的意思。”</p>

地主？自然要尽地主之谊，比如杀鸡宰猪劳军？</p>

高老头脸僵了僵，嘴半张着想要说什么就是发不出声音，神情可怜又强挤出笑意。</p>

见他这模样，赵期昌看向高进贤这个读书人，想来这个人硬气一些，应该不会尽说恭维话：“高先生……”</p>

他还没说完，高进贤就连连拱手，半躬着腰谦卑之极：“不敢不敢，不敢以先生称之，将爷莫要折杀学生。”</p>

文人的风骨何在？</p>

说好的可杀不可辱的气节呢？</p>

直接以学生自称，你还要脸么？</p>

赵期昌诧异的楞了楞，这可和他想象的不同，又看向保甲高进忠：“高甲长，也该知道军中扎营所需柴木。一早叨扰，咱就是与你高家问问周边林子的事。”</p>

高进忠还算镇定，讪笑着拱手：“还请将爷示下。”</p>

赵期昌指着北边一些林子道：“若那些林子高家能做主，我部就砍伐搭建营垒。事后，木材还是你高家的。若是旁人家的林子，劳烦高家当个向导，咱派人去说明白。免得让朱道员怪罪，责怪我部滋扰地方。”</p>

一听只是要砍树，高家三人连连点头，野林子罢了。哪怕是高家的果园，军爷要砍谁又敢说个不字？</p>

这还是面对家乡子弟兵，若是面对声名狼藉可谓凶残的客军，赵期昌估计这帮人直接就跪下了……</p>

心中纳闷，这些人去卫里赶集时只是对平原人谦卑一点，怎么面对卫里军队就这么惊恐？</p>

唔，他忽略了陈家寨好汉的豪华阵营。兵和贼又坐在一起，又不是卫里人的高家人，怎么可能不怕？</p>

他觉得登州地界、登莱、山东、全国百姓都是老乡，可人家不这么想。登州人是登州人，登州卫人是登州卫人，乡里人是乡里人，山里人是山里人，这是个交际圈狭隘、宗族抱团排外的时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