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天下皆士(2/2)
“那朕说一语————”
“陛下请!”
“朕说,朕要让天下万民,皆成士!但凡不是痴傻笨蠢,但凡能学得会字,能看得懂文的人,皆成士!如何?开民之智,教化万民,朕真去做,如何?”
苏武问。
宗泽当场一愣。
“朕要让士人,再也不是什么特殊群体,再也不是什么別样群体,只要他们上应国家,下应自己,如何?”
苏武还在问。
“此开天闢地之功绩也,若真能做到此事,陛下必然乃是上下几千年,千古第一帝!”
宗泽答了话,话答得特別大,因为,这件事,其难度,不可想像!
但苏武知道,这件事,只要坚持,越是穷困潦倒越是要坚持,越是饿肚子越是要坚持,就能做成!
国家之事,从来没有一蹴而就,没有立竿见影,只有砥礪前行,只有久久为功,只有坚持不懈。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苏武何以非要武松来负责此事?是因为苏武知道,这件事千难万难,难如登天,更是天下头一等之大事。
苏武还就不信了,他坚持做这件事几十年去,后世还能有差评?
更也因为,已然有人做成过了!
苏武继续一语:“如此,士人有何杀不得?犯罪何以还能轻免?就问一事,若是朕,真的让这朝廷,可以不吃不喝,就是要去教化万民,是不是士人反而不快了?他们再也不能以自己是一个士人而区別於百姓,再也不能以自己是一个士人而高高在上,再也不能与自己是一个士人而拥有特殊————他们是不是就会不高兴不愿意?反而让圣人之教化万民、开启民智之念,成了笑话?”
宗泽被问得一愣一愣的————
但他都听懂了,天子在说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所有人,包括他宗泽,说礼法人情,都有道理,究其本质,却也不过就是特权而已。
究其本质,是士人区別於百姓了!
第二件事,就是天子好似不是隨口说说,是真要把天下人皆变成士人。
第一件事,宗泽许还有得要说,说怕天子在文人笔下,名声不好,这也是宗泽真心所想,因为他就是看著几千年文人的笔墨长大的,很知道文人那一套东西————
背地里各种抹黑,手记札记笔记————天子好杀人,天子爱妓女,天子戴绿帽,天子拉不出屎————
他是真担心这个,担心子孙们来日也在这些猎奇的书上看到当今天子如何如何————
第二件事,宗泽是真的震惊不已,真也在想一个问题,如果天下人皆成士人读书辈,那原本的士人,是喜是忧?
甚至宗泽也想自己,自己虽然是老迈了,但还有儿孙满堂,他们家儿孙,只要照著父辈的路走,大概率源源不断要出人才,官宦世家。
若是天下皆为士,那他们家的子孙,就真不一定了————
乃至,士人最常掛在口边的笑容,便是以读书人自居自傲,便是许多人没真读过几本书,也高高在上满脸骄傲非常————
若是天下皆士,再也没有人可以这么高高在上了————
宗泽其实思绪有些乱,有些受到了震撼,但他也有深入之思索,一语在说:“自古养士,终究是少数人,陛下要养天下之士,若真如此,何人耕种?何人生產?”
宗泽之语,看起来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歧视,或者说是一种自以为是。
其实不然,这话,是真有见地的————
苏武知道,他听过一句话,与宗泽之语,有异曲同工之处,便是“孔乙己脱不下的长衫”。
读了书的人,最容易眼高手低,越是读得半多不多,越是容易如此————
这也是可以造成社会问题的————
反而大字不认识几个的人,大多更容易接受自己能力有限的事实,更愿意去从事最基础的生產劳作。
愚民政策,对於国家层面来说,也並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手段。
这是世事,没有完全的非黑即白,只有赤裸裸冰冷冷的系统运行核心逻辑。
苏武今日在与宗泽谈的,远远不是今日科举舞案件之事,苏武在借著这件事,也说教育普及之事,这件事要办,也要集中各方之力,並非真是武松一人可行。
苏武其实答不了这个话题,他能答的,其实是另外一个方向,只要普及教育,竞爭之下,国家遴选人才就会更多更好更优,国家自然就会越来越繁荣昌盛。
这个大方向,绝对是没错的。
所以,苏武不答,反问一语:“养士?自古养士,可出宋乎?旧宋养士百年,养成个什么?女真骑兵从燕云而下,直贯燕京,养士养成什么了?养得是城池內一片瑟瑟发抖,城池外一片爭逃。江南两浙之大贼涂炭?士人如何了?士,不可养也!士,只可用也!”
养什么士?不养!
读书是读书,工作是工作,不工作就饿死!
要么你把书读好了去,读到顶尖了去,做那脑力工作,要么就干活,干体力活。
宗泽不是与天子辩论,他是请教,这个问题,只是一个发散问题,不是眼前问题,其实还不太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苏武话语里,对旧宋养士百年的评价,真的把宗泽说得老脸在红。
他代入了那些犯罪的进士及第,自也能代入那些无所作为、瑟瑟发抖、爭相而逃的进士及第。
因为他今日来与天子谈论,就是代表了那些进士及第。
还有苏武一语:“国破家亡的时候,士人们怎不求一求女真刀枪少杀一人?
这些士人乱家国之根基的时候,怎么都在求著少杀几人?原道是他们愿意被蛮夷之刀枪加身,不愿意被律法之刀枪加身?原来他们更愿意自己把国家败了,然后让別人来残杀虐杀?如此方才痛快?”
宗泽一时就顿————
若是在承平日久的太平盛世里,听这番话,人们是记吃不记打的,什么乱世杀人?他们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但此时此刻,蛮夷肆虐,贼寇横行,就是昨日之事,歷歷在目,忘起来没有那么快。
今日丝毫不谈什么案件————
宗泽起身来,点点头:“老臣知晓了,陛下之语,许非处处皆对,但道理上是对的————士人,真有诸般不好,愿陛下再造之社稷,远超昔日,臣退去了!”
苏武起身,要去相送,这一刻的宗泽,看起来有些无力无神。
“不敢不敢————”宗泽在委婉回绝天子来送。
苏武只管抬手作请:“与老相公同走几步,著实是条案伏累了,也多说几语,士人自有大才,自有忠义,自也有如老相公这般的国之股肱,朕说的是人性,大多数,不过蝇营狗苟,真说天下皆士,说的是可以让天下更多老相公这般的人脱颖而出,至於也多出来的蝇营狗苟,朕也不在乎,因为读不读书,他们都是蝇营狗苟之辈而已————”
宗泽拒绝不得,两人同行在走。
宗泽嘆息连连:“是啊————世人,多不过蝇营狗苟之辈,老臣平日,也多蝇营狗苟之行,圣人之道,世间真有几个能做到?”
“所以,蝇营狗苟不是罪,犯法了,才是罪!犯法了就是犯法了,法,才是一个国家之基石!乱了法,人心不在,忠义就少,国家就亡!”苏武如此一言。
“老臣不多言了————就按照陛下的意思来,三法司审判就是————”宗泽其实道理都懂,他能不懂天子说的这些道理吗?
他需要的是这么一番交心之语的过程,以及对问题重新看待的起点。
士,士大夫,这个身份而言,没有那么特殊,是他做了什么事,才决定他是个什么人,该有什么待遇。
苏武一直送,就一直送到了左掖门门口,两人话语不断,说天下皆士之事,这才是苏武心中主要之事。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就说吴用,他这辈子,不可能与天子有如此一番会谈。
苏武回头的时候,也在嘆气,治大国,何其难也?
至於三法司最后审判如何,且看宗泽去吧————
苏武在等,等的就是东华门外,百十官员,排队跪好,一刀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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