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2)
“没有,老爷。”
“没有!没有?”镇长突然掀起被单,摇摇晃晃地走下床,但是他稳住自己。他站在罗斯面前,两个同样魁梧英俊的男人面对面,一个怒气冲天,另一个则由于面对着怒颜而脸色发白。
“为什么没有?”
“她不需要老师。”
“你竟敢做出这种事!”镇长倾身向前,罗斯被迫退后,坐回身后的椅子上。“你怎么敢危害她,让她无知又生活不适!”
“她不会有危险的!她根本用不着保护自己有谁会想碰她?”
“你就碰过我!”梅莉莎跑到舞蛇身边,扑向她怀里。舞蛇紧紧地拥着她。
“你”镇长身体僵直,步伐倒退。在他的脚无法支撑住之前,一直没有出声的布莱恩向前扶着他。“罗斯,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她这么害怕?”
罗斯摇头。
“叫他说出来!”梅莉莎哭喊着,正脸面对着他们,“叫他说!”
镇长跛行到她身边,很困难地弯下腰。他正视着梅莉莎的脸,他和她都没有退缩。
“梅莉莎,我知道你很怕他。但他为什么这么怕你?”
“因为舞蛇小姐相信我说的话。”
镇长深吸了一口气:“那个时候,你想要他吗?”
“不想。”她轻声说。
“忘恩负义的小鬼!”罗斯大吼,“邪恶的妖怪!除了我以外,还有谁会愿意碰她?”
镇长不理会罗斯,他双手握着梅莉莎的手。
“从现在起,医生就是你的监护人了。你可以跟她一起离开。”
“谢谢你,老爷。”
镇长步履蹒跚地走回去。“布莱恩,把她的监护文件从资料中找来给我罗斯,坐下还有,布莱恩,叫信差到镇上去找疗养师过来。”
“你这个奴隶贩子,”罗斯粗声咆哮,“原来你就是这样在偷偷贩卖小孩。人们会”
“闭嘴,罗斯。”镇长的声音听起来比他短暂步行过后还要疲惫,他的脸色泛白。“我不能将你驱逐出境,但我有责任要保护其他居民和其他的孩子。你的烦恼现在也是我的烦恼了,我们一定要解决它。你愿意和疗养师聊聊吗?”
“我不需要疗养师。”
“你愿意自己自动去找他,还是你比较喜欢先受过审判?”
罗斯慢慢地坐回椅子上去,终于点头。“我会自己去找他。”他说。
舞蛇起身,她的手臂环着梅莉莎的肩膀,梅莉莎的手臂则绕在她的腰际,她的脸微微侧着,几乎把疤痕全藏住了。她们一起走出房内。
“谢谢你,医生。”镇长说。
“再见。”舞蛇说,然后关上门。
她和梅莉莎穿过回音回荡的门厅,走向第二座塔。
“我好害怕。”梅莉莎说。
“我也是。有一瞬间,我还以为我必须偷偷带走你。”
梅莉莎抬头:“你真的会这么做吗?”
“会。”
梅莉莎沉默片刻。“对不起。”她说。
“对不起!为什么?”
“我应该信任你,但是我没有。不过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直相信你。我不会再害怕了。”
“你有权感到害怕,梅莉莎。”
“我现在不害怕,以后也不会。我们要去哪里?”自从梅莉莎自愿骑松鼠之后,这是第一次她的声音里充满着自信与热诚,口气里不再有隐约的恐惧。
“嗯,”舞蛇说,“我想你应该往北走到医生之域,回我们的家。”
“那你呢?”
“我还有一件事非完成不可,然后才能够回家。不要担心,盖伯尔几乎会一路陪着你。我会写一封信让你带着,你骑着松鼠,他们就会知道是我叫你过来的。”
“我想跟你一起走。”
舞蛇发现梅莉沙发抖得很厉害,她停下脚步。“请相信我,我也很希望你跟我一起走。但是我还必须到中央城去,这趟旅程可能不是很安全。”
“我不怕疯子。而且,若我跟去的话,我们还可以互相照应。”
舞蛇几乎快把疯子这件事忘掉了,听她这么一说,又让舞蛇愕然想起。
“没错,还有疯子。但是快到冬天了,暴风就要来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在起风之前从城市回来。”而且最好在舞蛇回家以前,梅莉莎就在医生之域里安定下来了。要是到中央城的计划失败了,那么就算舞蛇必须要离开家乡,梅莉莎仍可以留在那里。
“我不在乎有没有暴风,”梅莉莎说,“我不怕。”
“我知道你不怕。只是没有理由让你也一起去冒险。”
梅莉莎没有回话。舞蛇蹲下来,将这孩子扳过身,面对着她。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我准备要躲开你?”
过了几分钟,梅莉莎才说话:“我不知道应该要怎么想才对,舞蛇小姐。你说过如果我不住在这里,我可以为自己负责,我也可以做任何我认为是对的事。但是我不认为一路上有疯子,还有暴风,我却离开你是正确的。”
舞蛇盘坐下来。“我确实曾说过这样的话,那也真的是我的肺腑之言。”舞蛇低头看着她疤痕累累的双手,叹了口气,她再度抬起目光,注视着梅莉莎,“我最好告诉你,我要你先回家真正的理由。我老早就应该告诉你了。”
“为什么?”梅莉莎的声音很紧张,但她压抑着自己。她又将再次受到伤害了。舞蛇握着她的手。
“大多数的医生都拥有三条毒蛇,我却只有两条。我做了一件蠢事,所以第三条蛇就被杀死了。”她告诉梅莉莎关于亚瑞宾的族人、史达宾、史达宾较年轻的父亲,还有青草的事。
“世界上没有很多梦蛇,”舞蛇说,“它们也很难繁衍后代。事实上我们从来没有让它们成功繁衍过,我们只是等待,并祈祷它们也许会生出小蛇。我们试图繁衍出更多的梦蛇,采取的方式就是类似于我制造出松鼠的办法。”
“是不是用一种特殊的药物?”梅莉莎说。
“差不多。”梦蛇是来自外星球的生物,它无法透过细菌因子或是显微手术来转移基因。地球上的病毒无法和梦蛇dna里的化学物质产生反应,医生也从未成功分离过这种外星毒蛇体内任何一种类似病毒的基因。所以他们没办法将梦蛇毒液里带有的基因移转至另一条毒蛇身上,也没有一个人成功地将毒液中数百种成分综合起来。
“我成功制造出了青草,”舞蛇说,“还有其他四条梦蛇。但是我制造不出更多的蛇了。我的手不够稳定,制造出的梦蛇有一些问题,就像昨天我的膝盖又犯了毛病。”有时她会想她的关节炎不仅痛在身体,也一样痛在心里。这是一种身心的抗议,抗议她每次一坐下,就在实验室里待上好几个钟头,小心翼翼地操作着微吸量管,眼睛专注地紧绷着,只为搜寻和观察梦蛇体内单一细胞里无数个细胞核。这么多年来,她是第一个成功将基因物质移植至未受精卵里的医生。她之前已试验了好几百次,才出现了青草和它另外四个手足;即使如此,她成功的几率已比其他曾试图做这项实验的人高很多了。之前根本没有一个人发现如何使这种毒蛇达到成熟期。所以医生保存有一些不成熟的冰冻卵子,那是一点一滴从死亡的梦蛇身体里收集来的。还有一些可能是梦蛇冰冻的精子,但是这些细胞还不成熟,将它们和卵子一起放在试管里,无法使卵子受精。
舞蛇认为她的成功是由于科技,也因为她很幸运。如果她的族人拥有那些书里描述的建造一台电子显微镜的技术,她确信他们可以从那些细胞核里找到独立的基因,还有那些小到他们看不见的分子。除非微吸量管偶然地将它们吸上来,否则它们实在小到无法移植。
“我要带一个口信到中央城去,还要去请那里的人帮助我们繁衍更多的梦蛇。但是我很害怕他们会拒绝我。如果在我失去我的蛇后,我两手空空地回家,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也许我离开以后,有一些梦蛇已经在孵蛋了,甚至可能已经成功复制出一些梦蛇;但是若情况不是这样,我可能就失去做医生的资格了。没有了梦蛇,我也无法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
“如果没有多余的梦蛇,他们也应该把你当初制造成功的一条送给你。”梅莉莎说,“这样才公平。”
“这样对那些我把蛇送给他们的年轻医生就不公平了。”舞蛇说,“那样我就必须回家告诉我的弟弟或妹妹,除非那些我们拥有的舞蛇再次繁殖,否则他们就无法做医生。”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希望你知道全部事实。这就是我希望你在我之前回到家的原因,这样每个人都有机会能够认识你。我必须让你远离罗斯身边,但是如果你跟我一起回家,我不确定情况是否会更好。”
“舞蛇!”梅莉莎愤怒地说,“不管怎么样,跟你在一起总比待在山腰镇好。我不在乎会发生什么事。就算你打我”
“梅莉莎!”舞蛇说,她就像这孩子之前一样地震惊。
梅莉莎露齿而笑,她右边的嘴角微微上扬。“明白了吗?”她说。“好吧。”
“不会有事的。”梅莉莎说,“我不在乎在医生之域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也知道风暴非常危险。我看过你跟那个疯子打架之后的狼狈模样,所以我知道他也很危险。但是我依然希望跟你一起走。求求你不要让我跟其他人一起离开。”
“你确定?”
梅莉莎点头。
“好吧。”舞蛇说。她咧嘴微笑。“我从来没有领养过小孩。当你实际开始操作的时候,往往就不是理论说的那一回事了。那我们就一起走吧。”事实上,她非常感激梅莉莎对她充满信心。
她们手牵手走出门厅,手臂前后摆荡,就好像两个孩子一样,反而不像小孩和大人。她们转过最后一个弯,梅莉莎突然缩回身体。盖伯尔正坐在舞蛇的房门前,行李放在他身边,下巴搁在弓起的膝盖上。
“盖伯尔。”舞蛇说。
他抬起头,看到梅莉莎,但这一次他没有退缩。
“哈喽。”他对她说,“对不起。”
梅莉莎面对着舞蛇,所以盖伯尔看不见她最严重的疤痕。“没关系,不用在意。我已经习惯了。”
“我昨晚并不是很清醒……”盖伯尔看到舞蛇脸上的表情就不再说话了。
梅莉莎望着舞蛇,感觉到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然后她看向盖伯尔,又看回舞蛇。“我最好我去把马匹准备好。”
“梅莉莎”舞蛇伸出手抓住她,但她却躲开了。舞蛇看着她离开,叹了口气,然后打开她房间的门。盖伯尔站起身。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次。
“你真厉害。”她走进房内,拿起她的鞍囊,将它丢到床铺上。
盖伯尔跟着她。“请不要生我的气。”
“我没有在生气。”她打开袋子,“昨晚我是在生气,但是现在没有。”
“那我就放心了。”盖伯尔坐在床沿,看着她打包行李,“我准备好要走了,但是我想跟你道别。我也想谢谢你。还有向你道歉……”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舞蛇说。
“好吧。”
舞蛇将她洁净的沙漠长袍折好,放进鞍囊里。
“我何不跟你一块走呢?”盖伯尔不安地倾身,他的手肘放在膝盖上,“旅途中有人可以一起聊天,一定比独自一人旅行轻松。”
“我不是一个人。梅莉莎会跟我一起去。”
“喔。”他的语气听来有些受伤。
“我要领养她,盖伯尔。她不适合待在山腰镇跟现在的你一样不适合待在这儿。我可以帮助她,但是我没办法帮助你。除非我让你依赖着我,但我不希望这样做。你必须仰赖自己的意志力,才能找到你的力量。”
舞蛇将睡袋、牙粉、梳子、阿司匹林,还有肥皂放进鞍囊里,她扣起袋子,然后坐下来。她握着盖伯尔柔软而强壮的手。
“这里的人对你太严厉了,而我却对你太宽容。两种方法都不好。”
他抬起她的手,亲吻她被太阳晒成褐色,布满疤痕的手背,然后又亲吻她的手掌心。
“你瞧见你学得有多快了吗?”她的另一只手轻抚着他美丽的金色头发。
“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我不知道。”舞蛇说。“也许不会。”她微笑道,“你没必要再见我。”
“我想要再见到你。”他渴望地说。
“到外面的世界去,”舞蛇说,“用你的双手掌握你的生活,让它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他站起来,俯身亲吻着她。她一面起身,一面回吻他,比她预期吻得还要温柔。她多希望他们能有更多的时间,多希望她在一年前就遇见他。她在他背上伸展手指,拥抱变成紧紧相拥。
“再见,盖伯尔。”
“再见,舞蛇。”
门在他身后轻轻地合上。
舞蛇从毒蛇袋里放出白雾和狂沙,让它们在长途旅行前享受短暂的自由。它们滑上她的脚,缠上她的腿,她则看着窗外。
舞蛇房门上响起一阵敲门声。
“等一下。”舞蛇让白雾爬上她的手背和肩膀,双手拾起狂沙。再过不久,它就会因长得太大,不能再那么舒服地绕在她的腰际了。
“你现在可以进来了。”
布莱恩进入房内,却倏地退后几步。
“不会有事的,”舞蛇说,“它们很平静。”
布莱恩不再退后,但是谨慎地看着那些毒蛇。每当舞蛇移动,它们的头也跟着转动;那条眼镜蛇和响尾蛇睨视着布莱恩,它们的舌头不断轻弹,探闻着他的气味。
“我把那个孩子的文件带来了,”布莱恩说,“这些文件可以证明你现在是她的监护人了。”
舞蛇将狂沙绕在右手,伸出左手去拿文件。布莱恩战战兢兢地将文件递给她。舞蛇好奇地看着那些文件。羊皮纸做的文件非常僵硬,而且很容易卷曲,上面盖着蜡制封印,所以有些沉重。纸张的角落上签有镇长细长潦草的签名,另一边则是罗斯的名字,费心写下的笔迹颤抖不稳。
“罗斯可以对这份文件提出任何异议吗?”
“可以的。”布莱恩说,“但我认为他应该不会。如果他宣称他是被迫签名同意,他就必须说出他是在什么情况下被强迫的。那么他就必须解释其他……被逼迫的情形。我想,比起公开的强制执行,他会愿意自愿退让。”
“很好。”
“还有一件事,大夫。”
“什么事?”
他拿给她一个沉甸甸的小袋子,里面的钱币不断发出金属碰撞的响亮声。舞蛇看着布莱恩,一副疑惑的表情。
“这是你的酬劳。”他说,然后递给她一张收据和一支笔让她签名。
“镇长仍然很害怕别人会指控他贩卖奴隶?”
“这很有可能。”布莱恩说,“最好要留心一点。”
舞蛇将收据上的辞句改成“请代我的女儿收下这笔钱,此乃为答谢她训练马匹之辛劳,所给付与她的工资”,然后签名,再递回去。
布莱恩慢慢地读着。
“我觉得这样比较好。”舞蛇说,“这样对梅莉莎才公平,而且如果是付了工资给她,她很明显就不是被卖掉的。”
“也更能够证明你收养了她,”布莱恩说,“我想镇长一定会很满意的。”
舞蛇将钱袋放进口袋里,然后让白雾和狂沙滑回它们各自的隔层内。她耸耸肩。“好吧,无妨,只要梅莉莎能够离开。”她却突然觉得沮丧起来,她想着是否她意志太坚定,也太过自大了,居然扰乱了别人的生活秩序,也许对他们一点好处也没有。但她并不怀疑她为梅莉莎做的事是正确的,至少她将她从罗斯身旁救走是对的。无论盖伯尔是否会过得更好,还有镇长,甚至是罗斯……
山腰镇是一个富饶的市镇,大多数的居民似乎都很快乐地生活;他们确实比二十年前更满足与安全,那时镇长还未就职。但是这对这个民族里的孩子有什么好处呢?舞蛇很高兴她要离开了,她也很高兴盖伯尔也要离开了,不管未来是好是坏。
“医生?”
“什么事,布莱恩?”
他从背后碰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后迅速地拿开。“谢谢你。”当舞蛇转过身,他已经默默地消失踪影了。
当她的房门轻轻掩上的时候,舞蛇听见庭院中发出砰的一声,那扇巨大的前门重重地关起来了。她再次往窗外看。房屋下方,盖伯尔正跨上他那匹巨大的杂色花纹马。他俯瞰山谷,然后慢慢转头,直到他正视着他父亲的房间。他凝望着那个方向良久。舞蛇没有看向另一座塔,因为她可以从那名年轻男子的脸上看得出来,他的父亲并没有出现。盖伯尔垂下肩膀,然后又挺起胸膛,当他看向舞蛇所在的高塔时,他的表情很平静。他看着她,然后露出一个悲伤、自我嘲谑的微笑。她向他挥手,他也朝她挥着。
过了几分钟,舞蛇仍继续看着那匹杂色花纹马,它甩动着黑白相间的长尾巴,转过最后一个弯,然后消失在往北方的山路上。她还可以听见山坡更下方的庭院里那噼啪的马蹄声。
舞蛇让思绪回到她自己的旅程上。梅莉莎骑着松鼠,领着旋风,抬起目光,正朝她招手。舞蛇微笑着点头,将她的鞍囊背在肩膀上,捡起毒蛇袋,然后下楼和她的女儿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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