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因此五内俱焚,为哪般叔嫂失和(2)(1/2)
广兴茂二楼以上是栈房,一层大堂除专供客人一日三餐,也招待打尖,此时城门已开,一拨拨进城的商队涌进来要吃早点,整个大堂闹哄哄的,小伙计们手掌托盘穿梭其中,豆浆、油饼、包子、小米粥、羊肉泡馍汤……晨起的万缕阳光斜穿入户,照得一桌桌再普通不过的早点清晰诱人,又是响晴的一天。
“四爷……”周随风觑着周畅卿的脸色,只觉得脑仁可着劲儿抽搐。
“您看看,这是大少奶奶出发前让我转交的……药方。”
什么薏米茯苓红小豆熬水,什么田艾鲫鱼生姜煮汤,可以湿邪阻滞健脾温补。整齐端庄的字迹,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周畅卿极其艰难地从中抽出视线,脸色一阵泛白。
在医院,他替她挂号交钱取药,一回头她念念不忘还他个食疗方子。自称是生意人的她,欠别人的,她点滴都记在心里,仿佛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一般规矩森严。
周随风从未见过眼前这般丧魂落魄的周畅卿,支吾着,“周劈风来了……”
周畅卿默默穿过乱糟糟的大堂,站在大街正当中抽烟,“你怎么来了?”
“审出来了,那小子果真留有一手——他手上有封那位的亲笔信。”周劈风说。
“留着吧,再过七天就是端午节,连人带东西一起转交给薛太太,助她完成这桩大事,然后……”然后怎么样呢?宋部长已经先行前往兰州,他为了她蹉跎在这里,她却不领他的情,拖着随时可可趴下的身体也要远远地躲开他。
他再赖在宁夏就是个笑话,还是个无人稀罕多看一眼的笑话。
碾碎烟头,“然后你们去兰州与我汇合。”旭日在天,满目人烟,他径直穿过街市,往车店方向而去。
这一年的端午节落在黄河汛期,架不住两岸弄潮健儿技痒难挨,正日子还未到,各村各镇的龙舟队早已上场施展。蕴华从花马池回来,以梁大太太朋友的身份受邀、与茹嘉一道儿前往城外四十里的梁家老宅过节。沿途而去,大河流经的地段,两岸观赛的人潮汹涌,比那涛涛黄河水也毫不逊色。
贴门符、插艾蒲、食角黍、饮雄黄,驱邪辟邪,家家如此。蕴华在北平生活了十几二十年,年年这般。可见,再怎么崇洋西化,国人过起一年三节那种一丝不苟有板有眼还是令人叹为观止。本以为北平就够遵循老例不肯变通的了,结果来到西北乡下一看,方知凡事都是天外有天。
一连两天都吃粽子,豆沙、猪肉、松子仁、枣子、胡桃、火腿,什么馅儿都有,恨不能一辈子的粽子都在这几天吃尽了;观龙舟竞渡,骄阳似火锣鼓喧天,虽然有梁家给扎的观景棚,两位梁太太亲自作陪,还是把蕴华喧闹得够呛。
反观两位梁太太呢,大太太寻回儿子大病痊愈,重新管家理事,别有一番气定神闲。二太太久久探不得梁金龙的消息,日本人那边耐心用尽连连催促,她像吃了一肚子青草馅儿的粽子,脸色都是绿的。
忙于过节的何止一家。林家同样有各种口味的粽子,官厅里发的,同僚亲朋馈赠的,自家备下的,横七竖八地陈列着,林竞从外边一进门就看见了。林太太仿佛不着急叫佣人收拾,倒热衷于给他念今晨的报纸。
“粽子最早是夏至吃食,原与屈原没多大关系。对此,江苏人表示不服,说端午节要纪念伍子胥;浙江人也表示不服,说最早是越王勾践操练水军;山西人也不服,纷纷表示端午乃纪念介子推。呜呼,为一区区粽子引发各省人民旷日持久之口水战,粽子君当自裁以谢天下耳。不妨看看闻家骅所言,‘是谁先撒的谎,说端午节始于纪念屈原?我佩服他那无上的智慧!’”
很幽默诙谐么?林竞不觉得,林太太倒笑个不停,“是谁先撒的谎?闻家骅真会说话。”
林竞受够了太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的阴阳怪气,上书房接个电话之后,借口外边有同僚做东,晚上不回家吃饭了。林太太哎的一声,说别急着走哇,拿出张两寸大小的照片,“我觉得这姑娘不错,你若也觉得好,咱们就给人家赎出来给你当姨太太,如何?”
照片上的人俨然年轻版的梁大太太,林竞觉得太太此举深深侮辱了两个人,歪派他也就算了,可梁大太太清清白白,怎能受此无妄之灾?不由得怒道,“我何尝说过要娶姨太太?太太可别害我,现如今连委员长都带头一夫一妻……”
林太太冷笑,“把人家姑娘纳进来当替身,受祸害的分明是人家……”
“什么替身?”林竞打死不承认,脸涨得通红,“你不要胡说。”
“那好,我就问你,那天在北塔,你与何心缨在韦驮殿的厢房到底聊什么了?”
“我与她毕竟从小就认识,今番她有难,不过是关心关心,施以援手罢了。她一个寡妇人家尚且能深明大义不种罂粟,因此招来灭顶之灾,我多帮帮,你也别多想。”
“很好,这些我信。然而有什么话,不能当着蕴华说,非要将人支开?”
“无非陈年旧事,薛太太不知我与心缨的交情,我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等她离开了再聊。”
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自然被有备而来的林太太迅速抓住把柄,心缨?显然是私下无人时的亲密称呼。本就年少有情,现在一个死了丈夫,一个糊弄妻子,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林太太不由得怒道:“你不心虚,做什么特意叮嘱蕴华替你打掩护?上次是这样,这次放着大过节的日子跑去与何心缨幽会,又打算找谁替你圆谎?枉你是个读书人,礼义廉耻呢?惦记别人丈夫,她何心缨简直下贱无耻!就该她当寡妇!”
林竞被太太的口不择言步步紧逼进死胡同,忽然觉得妒性上头的女人简直汇集了世上所有人憎鬼厌的精粹。幸而他是读书人,也正因为他是读书人,除了盛怒之下拂袖而去,他什么都干不了。
林太太一气之下将所有的粽子如数挥倒在地。
夫妻吵嘴是个事态逐步加剧恶化的过程,恶毒的言语如子弹,只等最后歇斯底里的一刻发挥出来,才够酣畅淋漓。而吵到半中途忽然少了对手,不啻于前功尽弃,胸中块垒哽堵,丧失理智不计后果只在一念之间。
梁家是十里八乡这一带的超级大户,以前种罂粟的时候,几十号小地主承租他家的土地,再分租给手底下几千号佃农。半年前大太太宣布减产,大手一挥,凡是愿意改种粮食、果物、棉花的,头三年不收租子。此举一出,男女老少人人皆称大太太是菩萨下凡。既是菩萨,大节下的就该升座莲台受众人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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