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用心姐弟生隙,乍得意自取其辱(3)(1/2)
这天早起不久,暑热便从窗外蔓进来,槐树上知了叫得正畅。送冰的老师傅立在定静堂屋檐下,接过老侯管家给结的账——薛家阖家从六月到八月用冰,通共三十块大洋,老师傅笑得满脸都是褶子。
“要我说,不必急着结,过了中秋再说也使得。您府上用我的冰也近二十年了,还能赖我的不成。偏偏每回都提前给,府上惜老怜贫,真是数一数二的积善人家。”
“那是当然,满四九城打听,就咱们家从不赊账。”老侯管家说着,一面前头领路送老师傅出去。
定静堂中,两个老妈妈正合力搬动十斤重的大冰块儿,送进屋夹角的一个绿漆洋铁冰箱里。
穆青梵稳坐太师椅,由蔡妈妈给捏肩,想起昨天晚上连胡七八圈的好手气,还忍不住发笑。
蔡妈妈笑说:“太太手气旺,昨晚到后来啊,洪太太、王太太脸都歪了。”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都是蕴华放的牌。她呀看我病刚好,特意请洪太太王太太过来打牌哄我高兴。哪儿能真让别人输那么多,她一准儿回头找个什么人情就还给人家了。”
“别人家儿媳妇都跟婆婆隔着心,怄气拌嘴也是常有的,就说二房那个,如今抖起来了,将来少不了让二太太生闲气。还是太太福气大,儿媳妇比亲闺女都贴心。”
穆青梵感叹说:“我有两个儿子,可儿子的福一天没享着,反倒是儿媳妇……不说了,我就盼着她什么时候有个孩子,希来常年不在家,她年纪轻轻的,有个孩子陪伴比什么都强。”
“大少奶奶人好又孝顺,会有的,到时候您就擎好吧。”
两人正说着话,花厅外头一阵喧闹,夏菊领着两个人进来。一个老花鸡的打扮,红火旗袍水桶腰、骇人的红唇,全身上下只有那张脸初看还算正常,细看却像极了猴屁股,正是夏家郑婆子。
蔡妈妈、小樱顿时抿嘴偷笑。
夏家郑婆子冲到穆青梵眼前,穆青梵拿着手绢捂着鼻子,暗咳一下。夏菊说:“妈,这是家里大太太。”
“我知道,这是穆家老妹妹么,前些年你上秦李庄扫墓,咱们见过。见过的。”郑婆子说。
穆家老妹妹?她可真敢叫,所有人都愣住了。
穆青梵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端坐不动微微一笑,身后的小樱就拿出张软垫铺在她脚下,说:“郑婶,大太太跟前不可失礼,还不快磕头?”
磕头?哦,磕头。郑婆子奴性尚存,膝盖才一软,听夏菊咳嗽,她顿时晃过神。女儿前些天给了银子置了地,他们一家子也算有地的人家,而且是薛家正经的亲家,磕什么头?不带这么作践人的。
郑婆子瞅完夏菊心里就有底,这是叫她使劲儿闹。闹好啊,欺负她乡下人,那就闹个都没脸。
她一屁股坐在软垫上,开始嚎啕大哭,唱戏似的念叨,“一早赶几十里路,炎天暑热啊,上门了不说好酒好菜招待我们,连凉茶都没一碗,就叫磕头?啊?我是你们家正经的亲戚!亏你们还是城里有名的人家,呸,我要到大街上讲理去,我找街里街坊说一说,欺负人,太作践人!”
小樱皱眉,“姨太太的亲戚不算亲戚,咱们家的亲家有隔壁已经故去的穆老爷、太太和东四六条的何老爷、太太,还有常来常往的佟老舅爷。郑婶儿,你从乡下来不知道,下次别再说错了,白白惹笑话。”
郑婆子不理这茬,接着大闹。她儿子在身旁也觉得遭受非人待遇,是千年奇耻,大喊着岂有此理,这家里还有没有人了,都出来,老子跟你们理论理论!
七八个听差已经到屋檐外,只听穆青梵在里面说罢了,你们不认我这个旧时主人没关系,我家大儿媳你们总认得吧?来人,将他们领去榴园前院,听听大少奶奶怎么说。”
郑婆子心想你一个老的都不禁闹,二小姐再怎么着也是脸皮薄。去就去,谁怕谁。
夏菊装模作样出来劝,“妈!别闹了,我在这家里一言难尽……哎!”
她那个赌鬼大哥一听,还了得了,“妹子,他们是欺负咱家没人呐,别怕,今天咱们没来就算了,既然来了,哥给你做主!”
“哥,别了。”
郑婆子一边拉起儿子出门,一面附和,“对,给你妹妹撑腰!”
拦是拦不住了,夏菊尴尬地笑,“大太太,乡下人不懂规矩,您别见怪。”说完追随出去。
“别人不懂规矩难道你也不懂,分明就是你主使的,两面三刀坏透了!”小樱实在瞧不惯夏菊的做派,追出去欲当面啐夏菊,一直撵到东路穿堂门,看着她们穿过园亭,往半座轩方向走远了,才恨恨而归。
屋里头,穆青梵看她愤慨的样子,对蔡妈妈笑说:“小樱跟了我五年,要不是今天看她骂人,我还以为是个面瓜呢。”
说得小樱也不好意思了。
穆青梵慢慢吃着冰镇过的虎拉车,又喝了小半碗酸梅汤,放下碗,冷笑才慢慢浮上面庞。
“难怪当初二太太怎么都不肯认她,她的做派比起去了的二少奶奶,简直下作阴损,完全上不了台面。蔡妈,你去告诉老太太,二少奶奶去了,她管的当铺的账就由大少奶奶暂管着。当初说好了少奶奶们管家,姨奶奶可不算,她们胆敢厚脸皮叫夏菊管,我就请昌平的族人都来涨见识,她们二房是没人了,什么时候胡同出来的也能插手家里的账。”
蔡妈妈应了声哎,转身而去。
那边夏菊追上郑婆子和她大哥,言简意赅重申要义,无非是薛大少爷不在家,大哥现在给日本人看赌场,有主儿撑腰,别怂就是了。
榴园位于整个薛宅的中路东头。郑婆子她们从东路的定静堂而来,过了半座轩,穿过两旁树林成荫的小径,进中路穿堂门,便可以看见榴园的朱红木门外站立一对威风凛凛的汉白玉狮子。郑婆子不禁啧啧,“整个薛家就数这儿最气派。”
“这算什么,你还没看穆家,玻璃都是彩色的。待会儿你就说想去那边桂园逛逛,看她怎么说。”
“这行吗?”
“成。”
几人还在大门石阶外,碰上玉竹从里边出来,站在台阶上叉手,“还真敢来呀?我劝你们现在就回去,省得待会儿到十里地外边找脸。”
郑婆子骂了句下作的小娼妇,吓唬谁呢。一把推搡开来,冲进院子里,几步道儿的功夫嚷开,“穆家丫头,听说你病得快死了呦,你郑婶特意来看你来啦!”大约抹泪捶胸过分投入,一直没瞧见两排持枪而立的卫兵,直到来到门外,噼噼叭叭子弹上膛,一个士兵举枪对着她,“站住,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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