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帅进京号房子，穆二小姐展运筹（2）（1/2）

婉华只得作罢，又开始盘算着，只能有两辆车的东西？且，就只带这几个妈妈和蕊香叶香，人手够吗，“这么一大家子，东西只多不少，两辆车怕是不够。”

薛希来说：“不能再多了。人少麻烦少。时局动荡，恐有流寇趁火打劫，路上也有浑水摸鱼的，车队庞大引人眼馋，不妥。” 婉华一想也是，点点头。

蕴华接着说：“妈妈放心将前院和药号的事情交给我。我会连夜将重要的古董字画珍玩药材收拾进地窖里，后面小阁楼着人封死。全城二十家药号紧闭门户，直到局面稳定，爸爸从天津回来再说。这段时间，家里每一位仆佣，不论跟着去的还是留下的，俱加半月月钱，以稳定人心。药店的伙计年底也多包红包。”

陈淑碧见蕴华一连几样安排俱个合情合理，心内已放心一大半，只又说：“家里的东西，你知道什么要紧什么不要紧？那可是你爸爸一辈子的心血。”

穆崇山祖上世代在清廷为官，其老太爷曾担任过内阁大学士，父亲做过住洋公使，及至穆崇山一辈，只得他一个男丁和一个隔房的穆青梵，故累世家学积淀无不在他一人身上。从小接触的不凡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之辈，酷爱收藏古玉、古币、孤本善本。以其家学渊源，耳濡目染，见多识广，非精品不收，非孤品不藏，在北京琉璃厂和天津劝业场鼎鼎有名。

蕴华一哂，“这有什么懂不懂的？爸爸不久前才完成了《卧斋杂录》手稿，我只管照着模样收拾，且还有杨先生在一旁帮衬着。若论其他，内账房也来呢，大面上总错不了。”

她思路清晰，说话极快，且一边说话的功夫一边递眼色给婉华和薛云来。婉华知意，和薛云来一左一右扶着陈淑碧转进卧房，“妈躺下歇会儿，剩下的交给我们。再有不放心的，下半夜起来再检查吧。”

世道衰乱，这两个女孩子纵生于富贵人家，及早操练家事也未尝是坏事。陈氏心内又愧又怜又叹，顺手摘下腰间的钥匙。蕴华接过来时，陈淑碧握着她细长的手指，紧了一紧。

西耳房才升上炭盆不久，蕴华裹着斗篷，坐在靠墙的圈椅上吩咐大管家，“老管家快坐。”

石管家是老人儿了，五短身材，胖脸庞儿，笑起来肚子一颤一颤，跟揣着个皮球似的。他在穆蕴华跟前有这个体面，告了谢，斜着身子半挨着凳子坐下，听二小姐吩咐：“第一件，把杨先生和内账房先生请到外书房来。第二件，咱们京城里二十家药号的掌柜也请到外书房来，我有话当面吩咐。”

“如今城里已是风声鹤唳，城防队四处严查。二十个人陆陆续续赶到石大人胡同，巡防队必要过问。”坐在一旁的薛希来忽然说。

石管家深明其意，“表少爷放心，我让家人拿了现大洋在胡同口接应着，遇上巡防队就打点打点。”

蕴华又学会一招儿了，赶忙点头。“天一亮让人再雇两辆骡车去。”

“记下了。”

“再有，准备好木匠和木板钉子一类的工具，只等我清点完，将后面的小阁楼和地窖入口封了。”

“二小姐放心。”

石管家办事蕴华自然是放心的，连带着吩咐下去喂饱牲口，检查马掌之类的细节她也不用操心，她相信老管家肯定都能照应到。

搓搓手，才说“去吧。大哥哥我们且到外书房去。”就势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她带的是一只欧米茄镶钻手表，穆崇山花四百银元托人从法兰西带回来，一人一只，姐妹俩的生日礼物。看着手表，又想起还有话对婉华说。

正巧玻璃窗上映过来一个人影，婉华转了进来。

“妈睡着了？”

“嗯，还不踏实。”婉华说：“我去药房收拾妈的药。还有济华的，他人儿小，各色小儿常见病的药必不能少的。咱俩的衣裳首饰书本晚些再理吧。”

“让奶妈不必吵醒济华，他醒了也是添乱，睡足了觉明日路上也能轻省些。”

“我早吩咐过了。”婉华温温软软的一笑，她总是这样，言语舒缓，再急的事情，到了她跟前也得慢下来，恰如陈淑碧说内秀而外敛，才是真正大家闺秀。“我想你兴许还有事要告诉我。”

“是有一件。我们房里的东西，你不必收的太干净，留些下腕口大的金镯子、沉甸甸的金平安锁什么的。”

蕴华这么一说，非但薛希来侧目，婉华也莫名其妙起来。只不过她也聪明，马上明白，这是“欲先除之，必先与之"，拉拉蕴华的手，"淘气鬼儿，哪儿这么多心眼子？"

蕴华嘿嘿地笑了笑，“这些兵匪，拦是拦不住的，喂饱了他们就走了。那些需要人掌眼的东西你也不必留下，他们没这个眼力，糟蹋了好东西，不过只知道金银值钱罢了。对了，到了坟少爷家，先打发人把妈和济华的房间铺陈好，做些软和的面食让他们吃了，再慢慢理咱们带去的东西。”

“这些不必你操心。有我呢。”婉华想到一路上即将要和蕴华分开，声线先自变了，又打起精神拿出姐姐的派头，“你一路上若遇到事情不要逞强，多和大表哥商量。”又说，“大哥哥，蕴华就拜托你了。”

薛希来点点头，在廊下暗影里看她们姐妹俩分开。同是月色下的身影，一个娉婷如花，只待那个山精水怪轻如鸿翔一掠而过。

穆蕴华和薛希来沿着游廊转出垂花门，见看门的尹婆子坐在廊下的套方灯笼窗框下搓手呵气。家中看守四门的人辛苦，尤其是冬日夜里，蕴华停下脚步，“尹大妈辛苦了。”

尹婆子腆着笑，露出来一口黄牙被叶香从背后提着的灯笼一映照，格外瘆人。

“二小姐好，表少爷好。”

“老管家都吩咐过了吗？”

“才刚过来都说了，只因太太和小姐少爷明早出门，今夜寅时三刻起屏门、垂花门都打开。”

“好。今夜里内院各屋都亮起灯收拾东西，尹大妈不要以为人都醒着就恣意门户大开，除非有我和妈妈、姐姐的吩咐，不到寅时三刻绝不许内外放人。天一亮进了什么人，出了什么人，请都记清楚了，回来一并告诉老管家。”

“都记下了，二小姐放心吧。”

穆家现居的宅院是从穆蕴华祖父晚年从某破落亲王手里买下来的，虽说王府早已破败不堪，但早年辉煌时规模极大，相传曾有房舍五百多间。祖父买下后大肆修缮，到了穆崇山手上又添了不少景致。虽不复王府规制，但内外分明，外朴而内秀，既有刻花蓝晶玻璃之流的海派气韵，又有雕琢精美的传统图案，堪称中西合璧。

前院宽畅威严，正屋面阔七间，是家里举行重要喜丧大事的地方。蕴华拐往左侧的独立院落，名曰随园，绕过影壁，进了父亲的书房。石管家和两位账房先生已经在门下等候。

蕴华见了他们，说：“天冷，几位不必拘礼，赶紧进屋吧。”领先迈过门槛，只在紫檀嵌螺钿开光绣墩上坐了，倚着黄花梨木嵌大理石面的八仙桌，说，“几位坐下吧。”

这般举止老练，要是生人见了定会奇怪，管家和账房先生却一派自如。这位二小姐不似一般闺阁小姐娇花弱柳，打小明敏聪颖，六岁起就常被老爷抱着到外书房，见识如何处理账务和买卖，是以不能以一般十一岁孩童论之。

“咱们家里现在有多少现银？就存在家里的，能在银号里现支的不算。”

穆家一共七位大账房先生，杨先生专管穆崇山古玩书画收藏的账房支出，内账房孙先生负责穆家内外院生活起居一应大小费用支出，另有三位账房先生记录天津两处厂子和京城里二十家药号账目归拢。这三位跟随穆崇山往天津去了，还有两位分别掌管与薛家合营的矿山和银行的账目，也不在此处。如今穆蕴华问家里的现银，自然是孙、杨先生来答了。

杨先生说：“我这里的是三千现大洋。”

孙先生则说：“我这边稍稍多一些，三千八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