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马踏寒云（2）（1/2）

“却从来没有给你任何好处”，蒙承倥仔细回味王太后最后一句话，想来的确如此，这些年，到头来如果是今天的局面，他什么好处也真没有得到过。

“我自以为是，嗯——你说得对！可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我与曹翩也是故交。”王太后并不隐瞒，似乎对一个将死之人叙述，仿佛不将这次的来龙去脉告诉蒙承倥，就对不起他似的。

“你篡夺蒙承偬的王位，自然会引起支持他的长老、酋长敌视，而我作为他的生母，又怎么会由着你欺负他。所以我曾不停挑起长老、酋长对你的不满，这样为了平息内乱，你会接受我的建议将蒙承偬送往鄣朝，于我来说是想他远离不受你的伐害。后来我又得知你欣赏曹翩，就以协助他灭你、换取功绩为交换与他曾达成一个默契。没想到曹翩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我当时也曾想，所谓的忠臣，不过是利益的忠实者。遴选明主，是每个想一展报负的臣子潜藏在心底的盘算。曹翩既有志向，必在干州有所行动。所以，后来在与他的交往的过程中，我被他气节震撼和远见卓识吸引，从利用到真心相待也就在一年时间内，而那时你仍然对曹翩抱着一丝幻想，希望他如莫荣觉那样背主忘义为你所用。”

说到这里，王太后似乎有些伤感，“谈起莫荣觉，你怎如此轻信于他。十二年前，鄣朝与南罗作战，南罗投降鄣朝称臣，莫荣觉作为最大的降将被鄣朝封为干纷节度使，没过一年，莫荣觉就开始不安分，数次和趾檀暗通款曲欲背叛鄣朝。记得当时鄣朝巨渡郡有一批重臣前往广元郡，要联合当地州府要对趾檀骚扰边进行镇压，途经干州就被莫荣觉派人把他们全部暗中杀掉，以此行动向趾檀国表示与鄣朝不和的决心，换取趾檀国王的信任。后来巨渡郡地震，他在谷镇又诱拐百名受灾的鄣朝边地子弟到峰塘林西，说是招纳他们为士给予好的营生，让他们先到峰塘林西开荒夺水源，原来是利用他们试探李由独的耐性和兵力，激起李由独杀了这些人，从而引起鄣朝对李由独的怨恨。可见那时他就三心二意之徒，亦是个不讲诚信、心肠歹毒之人。偏偏你信了他，而你与莫荣觉的所做所为，都是为了毁损蒙承偬的声誉，用以引起鄣朝朝廷对他的怨恨，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可你忘记了，莫荣觉的卑劣无耻也可以用在你这里。”

王太后站起身，拖着柔软莹白的裙摆亲自走到大门前，伸出双手打开门框。一阵凉风涌入，吹起殿内轻薄的幔纱飞起，灯火摇晃。

外面漆黑一片，那离王城不远处的一片树丛里，有时高时低的杀喊声一寸寸敲击着蒙承倥的耳脉。

“你与我说起这些，是想告诉我，现在朝王城而来的是莫荣觉？”蒙承倥平静地问。这不用怀疑的问话，他偏偏要再问一遍，大概是对自己从来自信的判断有来很大的怀疑——自以为的处处思虑周全的安排和计划，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真该当初杀了王太后、蒙承偬，以及蒙承偬的妻子儿女，也就不会有今天的困境。

吵杂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其中隐含的血腥与着明媚的春天格格不入——人性里的残酷不会因为季节的美好而产生积极的一面，反而助长了贪婪的本性暴露，要在这春华秋实的日子里施展自己的欲望，从有人的那一天就没改变过。

蒙承倥回过头来，打在他脸上的烛光如此暗淡无色，灰蒙蒙的，一下子将他照老了许多，“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又是如何与曹翩联手来对我的？”

“未曾刻意联手，只是各取所需罢了。我需要他帮助照看在上阳的蒙承偬，需要他与穆王询建立良好的关系，为蒙承偬日后回到南罗做准备。恰好穆王询早早看到你不安分的野心，总有一天会与鄣朝兵戎相见，他几年前就将目光关注到谷镇，听说他献给鄣皇的《山水志》里就有很多对南罗地形的描写，这些也是曹翩告诉他的。你以为时刻唤起南罗人对先祖的仇恨就能激发他们的斗志，可是你却不懂，人往往容易安于现状，你要穷兵黩武，必会引起不满。我只是抓住南罗百姓的心理，向他们传递世代安居乐业的希望。哪怕是莫荣觉那样不安守己的人，也有被钱色收买的一天。”

“你这样做，就是要将我五花大绑送往鄣朝受辱吗？你觉得我被活捉，对南罗子民不是侮辱？你还是南罗的王太后，你要看到南罗子民蒙羞吗？”说到此，蒙承倥想起什么，嘴边不由噙住一点讥讽，“我忘记了，母亲也是半个栾鄣人，所以您背叛了南罗子民却是对母国的忠诚。”

“半个栾鄣人！“王太后喃喃自语，仿佛因为他这句话唤起对遥远的记忆。她已经年近七旬，白发苍苍，皱纹满面，通身是南罗人的装束，看不出半点栾鄣人的影子。有二十年没有人说她是栾鄣人了，因为她的父亲是南罗王族，母亲是当年被掳到南罗的栾鄣使女，被她父亲看中才生下她。她因为美貌和善解人意又被蒙承碘亲睐封为妃子，生下蒙承偬后封为王后直到今日的王太后。当初她刚进入王庭，就对蒙承碘唯一的幼妹蒙承钰格外照看，后来蒙承钰作为和亲公主嫁到鄣朝，她还伤心了好些年。

“倥儿。”王太后沉沉地唤道。这一声如此凄凉，蒙承倥听后双腿就像灌了铅，越来越是沉重，双眼微微沉下，看着烟鼎一侧的桌上一杯清茶袅袅的雾气出神。

“你刚生下来，你的母后就去世了，是她临终前请我好好照顾，也是你的父王恳请我抚养你。我那样喜欢你，哪怕后来生下偬儿，也未曾冷待你半分，所以到如今我也想不明白，为何你还要抢夺你弟弟的王位？”

这是王太后第一问蒙承倥这个话，尽显做为一个继母的无奈和不甘，“我当年的初衷就是要让你做王，让偬儿做一个宗亲王就好，只是你的父王喜欢偬儿，偏要立他为王。难道偏心的父爱才使你如此狠心么？还是你对先祖的死真的有很多不甘，要用权力和兵刃换取一个你以为的天下公平？”

“是，你说得不错。我是长子，就该坐上王位，我身体里流淌着南罗人纯正的血脉，在幼年就对鄣朝充满敌意。也偏偏蒙承偬从一出生就被人捧在手心里，尤其当年的‘至城蕃役’带给他无上的荣耀，却给我蒙上无用无能的耻辱，所以你再关心我也不能使我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