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心(2/2)
然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困在这方小小的院落中,眼看着自己一天天衰弱下去。万般无奈之际,留下这么一封聊胜于无的书信,将偌大的北邙山寨托付给一个不知是敌是友、连信不信得过都得打个问号的“故人”。
好不尴尬!
齐珩眼神闪烁了下,犹豫片刻,还是将信纸移到未尽的烛灯上,烧成一把不为人知的飞灰。
他从亲卫手里接过画轴,展开后发现那是不知多少年前的旧物,画帛发黄发脆,一看就颇有年头,画上既非山水也实物,而是一幅栩栩如生的观音像。
齐珩:“……”
他不由看了眼无知无觉的前匪寨大当家,觉得这人脑子可能是被那“诛心”毒坏了。
一个栖身绿林的土匪头子,把一幅观音像当宝贝似的小心收藏起来?他还真挺有想法。
齐珩又低下头,仔细端详过画像——画上观音虽非名家手笔,却是慈眉善目,衣襟刺绣和颈间璎珞无不纤毫毕现,想来是画手的心血之作。
齐珩不知怎么想的,鬼使神差间,居然没将画轴和那密信一起烧了,而是重新卷好,嘱咐亲卫妥善收藏起来。
然后他回过头,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乎在犹豫该如何处置这昔日的北邙匪首。
一旁的陆耘察言观色,估摸着自家少帅一时半会儿还有些拿不定主意,于是试探地提议道:“不如先从县城里找两个大夫来瞧瞧——虽然那姓陈的说无药可解,但……万一呢?”
齐珩斟酌再三,点头允准了。
陈连海授首,何敢当成了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连翻个身都要喘半天的废人,至于普通匪众更是死的死、降的降。昔日轰轰烈烈的北邙匪寨,一夕间做了鸟兽散,徒留空荡荡的山寨与林间鸣鸟懵然相对,彼此都是无可奈何的尴尬与唏嘘。
何敢当虽是名义上的北邙匪首,但他现在看不见也跑不了,齐珩便没派重兵看守,只留了两个亲卫在院门口照应着。谁知他带着陆耘刚走出十来丈,就听身后传来惊呼声,齐珩心头无端生出不祥的预感,匆匆转过身,只见浓烟卷上了天——
那何敢当分明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却不知怎的碰翻了烛台。他屋里阴暗,烛灯本是昼夜不断的,不留神点着了桌椅和床帐,将这清静小院烧成了一片汪洋火海。
齐珩箭步折返回来时,两个留守的亲兵也匆忙担来水,往身上一泼,就要冲进去救人。他俩刚一抬腿,却被齐珩一手一个提溜回来,两人错愕回头,只见齐珩半边脸上映着翻滚的火光,另半边脸却藏在暮色乍临的暗影里,浓密的睫毛轻轻一抖,忽然沉声道:“罢了……”
两名落汤鸡似的亲卫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不明白自家少帅是什么意思。
齐珩没打算解释,转身拂袖而去。
这世上最可悲的莫过于英雄迟暮、美人白首,与其对着物是人非徒生尴尬,倒不如一把火烧了,英名共皮囊化为灰烬,也算一了百了。
齐珩从北邙山下来时已经是一天后,这一天一夜间,江晚照没敢再闹幺蛾子,老老实实地待在她来时落脚的小客栈里。
私通山匪的客栈掌柜和跑堂小二都被照魄军拿下,客栈里里外外皆是照魄军把守,将不大点的地方围得铁桶般滴水不漏。
江晚照债多了不愁,一点也不担心齐珩一
怒之下将她推出去咔嚓了,但她不能不为韩章的处境忧心。虽然齐珩亲口答应会饶韩章一命,而靖安侯的信誉度也颇有保障,但一般来说,“死罪可免”后头总会跟着一个“活罪难逃”。
江晚照自己是块油盐不进的滚刀肉,但她绝不希望韩章落到和她一般的下场,那跟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甚至……比死还不如。
有那么一瞬间,江晚照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欠了齐珩,不然报应不会来得这么快——前一天,她还百般给齐珩甩脸子看,恨不得这靖安侯赶紧从眼前滚蛋。后一天,她就得低声下气地求着人家,巴望着人家高抬贵手,放自己兄弟一条生路。
“匪类”当成她这样,也真是够憋屈的。
齐珩虽然命人将她软禁起来,手脚也上了锁镣,待遇却还不错,至少没饿着她。那口齿伶俐的小亲兵端着托盘进门时,视线像是淬了毒,倘若能化成实质,已经在江晚照身上戳出两个透明窟窿。
江姑娘倒是安之若素,拖着锵啷作响的锁链走到桌前,从冒着热气的白馒头上掰下一小块,没急着送进嘴里,而是放在鼻下闻了闻。
小亲兵大约和齐晖感情不错,眼下齐晖生死未卜,他瞧江晚照便分外不顺眼,要不是碍于齐珩的吩咐,多半已经抽刀子动手了。
即便如此,他也没什么好气,夹枪带棒地开口道:“少帅真想处置你,一早推出去斩了,犯不着用这些下作手段……你就放心吃吧!吃了这顿,有没有下顿可还不好说!”
江晚照笑了笑,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将馒头送进嘴里慢慢咽了。
小亲兵年纪不大,又是打小跟着齐珩,学不来虚以为蛇的那一套,心里百般嫌弃,便一丝不差地端在脸上。他不乐意搭理江晚照,偏偏江姑娘吃个饭也磨蹭得要死,一口馒头下去,她等了大约有半炷香,确认没什么异样,才慢腾腾地咀嚼起来。
小亲兵实在不耐烦,冲她横眉立目:“你不会吃快点?”
江晚照用白粥送下干粮,抬头见这少年稚气未消,两腮各有一坨颤巍巍的婴儿肥,忍不住起了逗弄之心,随口调侃道:“不是你说吃了这顿没下顿?我当然要好好记住这断头饭的滋味。”
小亲兵:“……”
要不是这“匪类”是个女的,真想拿那滚烫的粥碗糊她一脸。
请访问最新地址www.83k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