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踏花一路摘香来（1/2）

早饭已过，逸阳带着风儿，正式拜别了庄可为和秦正杰。

秦正杰虽仍是不舍，也只得遣了贺南鸿、吕昭、陆良玉等人将逸阳和风儿送到癸江镇。又看跟在逸阳身旁的风儿一直神情木讷，她仍旧是穿着一身素日的墨色衣裤，怀里抱着一只碧绿眼睛的瘦小黑猫，半垂着头，额前的刘海怎么也遮不住那个乌黑的“佛”字，心下愈发不忍，又叮嘱逸阳，务必要将马车里再多铺一条厚些的褥垫，只怕风儿受不住这一路颠簸之苦。

九里山庄门口，逸阳与众人依依作别，也不禁泪洒衣襟：眼前闪过十几年来的朝朝暮暮，怎么也不料想最后竟然是如今这样分别。精灵豁达的暮宇，此生却是要与青灯古佛为伴；而端淑娴静的笛轩，昨晚自毁容颜，到此时还昏睡未醒；与自己一向最是亲厚的澜生，因不敢离开笛轩身边，只怕她突然醒来再做出些不智之举，也只能托吕昭带话来与自己送别……虽说此一别倒也并非永无再见之日，只是一想起自己从此就将再不是九离门的弟子，逸阳心头还是酸涩难忍，也顾不得素日的矜持，眼泪止也止不住。

众人也都洒泪不已，与逸阳依依不舍，送了又送，不忍道别。

逸阳转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见风儿只是乖乖被自己牵着手，半低着头跟在自己身后，一手抱着黑猫夜儿，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周遭众人都纷纷落泪，只有风儿却是一脸木讷，仿佛与自己全没有干系，连眼圈都没有红。

逸阳伸手在风儿手上握了握，风儿抬眼瞧了一眼逸阳，就又垂下头，走出好远，似乎是朝着怀里的黑猫，又好像低低地自语了一句：“我的布偶人没了……”

这辆轩棚马车里能坐下六个人，是整个癸江镇上最宽大最稳当的马车，秦正杰着人二十天前便来付了定金，对车把式嘱咐了又嘱咐，将车子彻底修葺一番，又将车里车外打扫斗擦洗得极是干净，车上一应的毡垫、车帘都换了新的，还额外铺了两层新做的厚褥垫。车把式多得了一笔银子，更是乐得收拾自家车辆，自然不遗余力，将车子整饬得十分舒适。

此时眼瞧着要出发，车把式见逸阳又另加了一条厚褥垫上去，再想到之前得到的嘱咐，说这一路车子务必要稳不要快，每日里晚些上路，早些投店，日中还要打尖，算来这一天也只能走辰、巳和未、申四个时辰，不禁暗自摇头咋舌：不知这要坐车的到底是个多金贵的娇小姐？

待得看见逸阳小心翼翼扶着上车的，竟然是个一身黑衣的瘦弱女童，瞧着她那张惨白的小脸，额上似乎还有个黑乎乎的字迹，车把式暗中跺脚慨叹：晦气晦气，真他奶奶的晦气！却原来坐车的是个要死的病秧子，而且还好像是个犯过事坐过牢的病秧子！等这趟从京城回来之后，还是将这车里新换上的褥垫再都换去的好，省得沾晦气——也不对啊，这女童看上去不过只有十一、二岁年纪，怎么会给在脸上刺了字呢？就算是她犯了朝廷的王法，自己走南闯北这些年，也没听说给一个小孩子脸上刺字啊？还有她脸上的那个诡异神情，怎么瞧也不像是个孩子……难道这是个有驻颜术的高人？再或者是个什么妖人？

车把式赶着车闲来无事，一路上在肚子里暗自嘀咕，耳朵自然不免就刻意朝着车子里多听了些。却不料不听也罢了，越听越是疑惑：以他的阅历看来，车上这位江公子的气度举止并非寻常小民，可看他照顾那黑衣女童的饮食起居极是体贴周到，全然如同仆役一般，还要时不时地哄着那女童说几句闲话；而那个女童却似乎一时糊涂一时明白，糊涂的时候说几句着三不着两的疯话，听得出就不是说给那位江公子的，简直就是鬼上身一般；明白的时候朝江公子称呼“大师哥”，却是比糊涂的时候话更少，大多数只是答应一声“嗯”，就是开了金口，一句话也说不了五六个字。

直走了两日之后，这车把式总算是有些弄明白了：这个被对外称做“江夫人”的女童，其实是个连渴了饿了都全然不知的痴傻疯子，只不过好在她还算安静，从没发疯打人。原来每日晚上路早投店，日中还要打尖休息，都是为了要给这女童煎药。而那位江公子会十分耐心地哄着那女童服药之后，还要让她再躺下歇息大半个时辰，方才会上路前行。车把式自认为颇有见识，猜想这是用药来控制着不让这痴傻疯子发作，心中不由又再发感叹：这江公子看着也是一表好人才，待人接物都极为得体，出手又大方，猜得出家资颇丰，这样的人物，娇妻美眷岂不是唾手可得？也不知做了什么孽，一个正当青壮的男人，竟然娶了这么个疯痴老婆，还是个全没长大的孩子模样，当真还不如没有的好。可见呐，人这一辈子，当真是没有十全十美的，总有些事情叫人郁闷遗憾。

车把式心里替这位江公子惋惜不值，自然也就越发殷勤些。

逸阳瞧着呆呆倚着车壁的风儿，这一日从一早出发，到此时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风儿仍旧是一直瞧着笼子里的黑猫打愣，几乎是一动不动，一声都没出过。车壁上的小窗离她不到半尺远，她更是一次都不曾掀起车帘朝外瞧一眼。

逸阳正琢磨着要怎么哄她说句话，风儿忽然低低朝猫儿说了句：“她要是在我的身子里，你还认得出哪个才是风儿么？”

她说完这句疯话，就又再也不言语，木木然的脸上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逸阳心里难受，不由得想起以前的风儿。那时的风儿最是喜欢跑下山去玩，若是那时候的风儿坐在这车上，只怕是一时也不肯消停，哪里肯老老实实呆在这个车帘紧闭的憋闷所在？就算不是立时便要下车去四下里蹦跳玩闹，也会跑去坐在车把式旁边，将头拨浪鼓似地东张西望。

逸阳心里越想越是难受，便朝风儿靠近了些，拉着她的手，轻轻唤了她四、五声“风儿”，见风儿总算将眼光转向自己，又柔声道：“风儿，再过一会子，咱们就到潘家集了。有一回，我省亲回来带给你的松子仁糖，每一块只棋子大小，外面还裹了碎花生的，就是在这个镇子上买的。这地方有些热闹，你要不要去逛逛玩玩？”

风儿没有开口，渐渐又垂下眼光去。

逸阳见她神情落寞，便继续劝道：“今日是个半阴天，日中时分也没有大日头晒得难受，咱们也出去走走。你总是一动不动的，身子难道不麻木么？”看风儿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又继续道，“咱们出去瞧瞧有什么好玩的，买回来哄了夜儿玩，它在笼子里只怕也难受得很。”

潘家集并不大，就是十字大街上有些买卖铺户而已，此地也没甚别致物产，不过是些乡野土货，因着左近山里野山蜂的蜂蜜成色不错，也有些人来此收购，倒也聚成了个还算热闹的集镇。这日正好赶上初五的大集，是以比往日又热闹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