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何来(2/2)
卫子夫扶着冉信的手,力道慢慢加重,半天都没有再发一言,四周出了高到吓死人的宫墙,就只剩夏日的虫鸣,一声声的不止疲倦,不到天明不停歇!一群见不得光的,也只能在此刻出来喊些话语了!
静默片刻,卫子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就走,留下一句:“云霜,我真是小看你了!不过…多谢你的主意!”
云霜在卫子夫转身后,镇定自若的神色有些绷不住了,终于在听完最后六个字之后,她深吸几口气,放松下来,挺直的脊背处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都被汗给浸透了!
伴着一长两短又一长的虫鸣,云霜往一个被葱葱青竹遮挡的宫墙拐角走了走,装作找东西一般打着灯笼弯腰去摸索。黑黢黢一片的竹影让那个拐角看上去更加隐蔽,偶尔有微风拂过,影子边缘微微晃动,才让出个圆润的影子边缘来,一点都不像根根笔直耸立的竹杆,或是修长凌厉的竹叶,打在青白色的墙上的光影,反而…倒像极了人自然垂落的手臂弧度。
云霜嘴唇微动:“你都听到了,卫夫人应该是相信的,也会照办!”
竹影深处传来干脆果决的女声:“很好,太后那边,你可以让她关注一下隆虑公主,你反水的目的么,就还是老样子,家中母亲重病,窦太主不肯伸手帮忙,如今也让窦太主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如果实在不行,就把杨柳的事情讲一讲。”
“嗯…”云霜停了几秒,犹豫着开口:“慕昕姐,我总觉得刚刚好像忘说了些什么?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漏了?”
对面暗处忽然没了声音,似乎在回忆,半晌,那边传来一句疑问:“没有吧?是你太紧张了,你放心!这虽然是一招救皇后的险棋,但是我心中有数,太乐的人,我更加熟悉,能不能查出来东西,我还是能掌控的。而且也可以警告皇后收敛一下,毕竟就算是大长公主,也不能护自己的儿女一辈子,所以你不必过分担心,皇后不会有事的。”
黑暗中的云霜飞快的弯了弯嘴角,拍拍胸脯表示放心,见时辰不早了,干脆的告辞:“好,那我走了。”
“保重。”
从黑暗处走出来的云霜,一踏上大青石砖铺就的宫道,就默默挺直了肩腰,脚步也迈得更加轻快,一路快走地往长信殿方向而去。
殿内灯火半灭,双桂刚带着一群小丫头把床铺铺好,正往描金绘彩的熏香炉里添上满满一勺龙涎香,其实说实话,屋里还有熏蚊子的艾草香,两种混在一起,味道实在有些呛。但太后很是喜欢,总觉得屋子香香的,人心情都要好很多,而此刻闻在云霜的鼻子里,实在满满都是奢侈攀比的味道,再也没有当初永寿殿低调朴实的安心感觉,尤其是这个屋子里如今的主人,心心念念都是她自己一定要超过这里原主人——窦太后的决心和愤愤不平!
跟一个逝者比,也不知这王太后到底是怎么想的…
云霜恭敬的跪在床榻前,字字清楚的把刚刚从慕昕那里听到的事情,加工后呈报给帷帐后的人:“太后,事情就是这样,奴婢已得窦太主命令,放弃陈阿娇,看来那个董偃在她心里位置很重,都到了自己女儿生死攸关的时候,还呕着气在给太皇太后守陵,一点也不帮忙。”
太后微点了点头,语气难免带上几分嫉妒和嘲讽,说:“公主…自然都是以自己为重的,她生来就是那种只需要满足自己的私欲,就可以好好活完一生的人。”
云霜一脸乖巧的伏下身去:“是,还要多谢太后开恩,救我家人出火坑,奴婢才有机会孝敬太后!为大汉效力!”
“嗯…”帷帐里的人似乎是坐累了,懒懒散散的靠在床头,语气慈爱的说:“哀家身为太后,也是应该为大汉朝略尽绵薄之力,窦太主看上你外甥女,想让她未来进宫分走卫夫人的宠爱,除了帮自己女儿,更多的还是想把控朝纲。哼!有哀家在一日,她就休想!你放心,哀家一定不会让她重蹈你母亲被山匪劫杀的凄惨下场的。”
“谢太后!”云霜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哭腔,面颊上还有两行清泪落下:“奴婢谢太后,愿为太后效犬马之劳!”
“好了,为女子就该坚强些,站稳了才能给家人撑腰!知道吗?”
“奴婢知道了。”
“今日哀家乏了,你退下吧。”
“诺”
云霜脸上还有没干透的泪痕,面带感动的辞别双桂,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好歹也是仅次于双桂的贴身侍女,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侍从,所以还能自己一个人住一个小房间。
走进漆黑的屋子,云霜没点蜡烛,匆匆卸掉妆容,脱掉衣服鞋袜,就躲进了帷帐,此刻,她才能放松的埋首在床褥中,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若是旁人此刻瞧见,定会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在哭。
发丝散乱,双目通红犹带泪珠,面颊潮红气息不匀,像极了大哭过之后的样子,只是有些诡异的是,整个人的下半张脸满满都是嘲讽得意的笑容!
是的!她刚刚蒙在被子里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笑什么呢?
也许她是在笑,把敌对双方耍得团团转,让她们都争着去保护自己的家人,这种手段竟然出自自己一个小小的奴婢之手!竟然双方都信了?!
不!是三方!
还有那个荣宠之极的卫夫人!
她也心动了!哈哈哈哈,也许太后和窦太主永远都不明白,为什么当年一次毫无结果的绑架,都过了这么久,还依然可以这么牵动卫夫人的心绪。
为什么?别人不懂,她懂!
对她们这种只有家人可以依靠的人来说,对他们这种抱着家人就当一族之人的平民来说,家人就是她们的族人,不管过了多少年,对亲人的伤害都是无法在自己的心上磨灭的。
对付自己可以,赢便赢,输便输,死便死!
但,连坐家人,伤及孩子,便要你加倍偿还!
是!我母亲你们不应该救,只因为我非她亲生就肆意打骂,还把我卖到最下贱的地方去,她不配为继母!袖手旁观也是应当。
云霜攥紧了被角:“但是!我不是说过了么!我妹妹不一样!当继母想把她的女儿偷偷卖掉的时候,为什么不去帮她找?!害她在偷跑回长安的路上失足跌落悬崖!当年是她用自己攒了多年的钱把我救出来的,也是她在我每次挨打的时候挺身而出!那是我骨肉相连血脉相连的亲妹妹啊!我当你们的细作这么久,付出的东西还不够多么?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
“既然你们不来保护我的家人,那我就找别人来保护!敌对双方,博弈的双方,却都要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我,去保护我的家人,双重保护!呵呵呵,谁才是最会玩弄人心的,还真不一定呢!”
“没有品尝过最黑暗的事情的人,怎么能做出最阴暗的事情呢?大人物?贵人?你们都太不食人间烟火了!”
殿外明月高悬,万里无云,洁白的月光洒在长信殿繁花似锦的院落里,像是给这奢华尊贵的殿宇蒙上了一层飘飘袅袅的云雾,琼楼玉宇空中楼阁,不外如是!
只是都是轻薄飘渺的白雾,那为什么在长安鳞次栉比的街铺宅院中就是炊烟袅袅,在这青墙黛瓦的高门大殿中就是仙云缭绕,到底,是什么变了呢?
……
“冉信,你觉得她的话,能信么?”
“可用,不可信。”
卫子夫脑子也很乱,回头问她:“这话怎么说?”
听完云霜的话,冉信觉得事情稍微有点超出了她和刘彻的计划,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斟酌着开口:“计策很完美,目的很容易,中间可能出的岔子也很少。但是…奴婢觉得她缺了点东西。”
“缺什么?”
“她的目的!”冉信半抬起的目光有些迷茫,随即紧紧地皱起了眉毛,“她为了什么呢?为了报当年被赶出椒房殿的仇?可窦太主对她有一饭之恩!为了…太后?她只是想日后成为太后的得力帮手?”
一时陷入静默,卫子夫往前走了好久,才悠悠地开口:“这些都不像。”
冉信在一旁站着,接话分析道:“是,奴婢也觉得奇怪,难道只是为了单纯的卖您一个好?她不会是想着等皇后被废,您会未来可期吧?”
“再大我能大得过太后?”卫子夫摇摇头,她实在是猜不透这个云霜到底是个什么人,也不知道当初自己出宫的那个局,她那么配合,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不过…“八面玲珑之人,真是厉害!把我的心事猜的很准!说实话,这个主意,我倒真是很喜欢。”
冉信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您真的一直在记恨陈皇后伤害卫青的事情吗?”
“不然呢?”卫子夫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加快了脚步往永延殿走去,两个小姑娘还都在等着她,一个出生不久,一个身子虚弱,晚上看守的人,都得警醒着,平时虽然很累,但今天从中午离开到现在,还真是想得紧,一边随口抱怨了几句:“还有去病,他本来可以有个天天都变着花样吃东西的身体,现在我却要日日想着他的肠胃,想着他的身体!我怎么能不恨?”
冉信有些心惊,抬头看她,原来她心里真的是有恨的,却能忍这么久不表露出来,这意志力!!实在让人害怕!
计蕊从远处领着一堆人迎过来,见到她,颇有些如释重负,“卫夫人,您总算回来了!今天有好多人找你!”
“谁来了?”
”我!”卫君孺从计蕊身后站出来,沉静如水的面容,毫无波澜,一身素蓝衣衫毫无点缀,双手合拢在小腹之前,端端正正的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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