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乾 4(2/2)
伤戚?欢乐?悲痛?流泪?可到最后却只是生死茫茫,相顾无言。
活人的话,死人是听不到的,就算是你如今过得很好,他也感受不到你的快乐。
梅十一感到有风在吹,可世界却是一片安静,他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一步,手指穿过一片虚空,下一刻好像就要坠入无底深渊。
最后一战,由洛原吸引蛮人主力,“廖峰”的大军迂回切入蛮人腹地,很巧妙地利用时间差,避开了两者之间商榷的可能。
思广袤他下意识地看向梅十一,却见后者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是无动于衷,却已面临崩溃。
显而易见,那小子早就知道了。
百官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纷纷曳裾而跪,一时间悲声遍野。
梅十一跟着跪了下去,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眼里的一切逐渐清晰,他看到了思广袤的声泪,看到抬棺的士兵慢慢放下棺椁,面色悲痛地跪倒在地。
十月的天,热气未散,廖峰死了快一个月了,而棺木里却丝毫没有散发出腐烂的味道。
左腾飞说道:“回殿下,大将军是归来的路上驾鹤西去的,没什么遗憾。”
归来个屁!
思广袤“哭”得没了力气,大脑似乎已经停止了运转,这时田恒才站出来,劝慰穆王要将廖峰加公进爵、入土为安。
穆王抹去脸上真假难辨的泪水,说了句“我儿是大梁的功臣,可不要苛待了他”,然后才在左右的搀扶下软塌塌的起身,非要亲自护送廖峰的灵柩回府。
廖峰没有妻室,除了一个未知情的花灵灵,也没有后人,所以穆王府为其操办了一切后事。
梅十一杵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诸人快速的布好灵堂、设好招魂幡,一一给大将军叩离别头,似乎直到此刻,他才亲身感受到廖峰一去不回来了。
诸人都走后,梅十一才为廖峰点了一炷香。
左腾飞走过去,从袖子里掏出一件物什给他,说道:“这是将军留给世子殿下的信。说来也奇怪,都一个多月了,将军的尸骨,居然未曾发出腐味。”
蠃蛊会掏空腐尸,尸骨都没了,怎么还会臭呢?
那串带着解药的佛珠,或多或少地抑制了廖峰体内蛊毒的发作,使得他活得没有那么痛苦。
梅十一一点头:“他可曾留下了什么话?”
左腾飞摇了摇头:“没什么话,但南中十万大军,都听候世子爷吩咐。”
梅十一深吸了口气,说了声“知道了”,转身离开了祠堂。
他的步履有些踉跄,勉勉强强走出一副无所谓的气势。一生之中,他体会过很多次亲人离世,一开始是想哭,又不敢哭,后来是想哭,又不能哭,最后是想哭,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哭。那种感觉很微妙,四周好像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将他包围、压缩,他疼喊不得,甚至连呼吸都异常艰难。
他快步穿到一个无人的空巷,掏出书信,读起来。
吾弟聘亲启。
吾弟见字如面:汝我兄弟二人,二十余年,本应手足情深,奈何天命所至,残杀至今,之中诸多缘由,因弟当时年幼不能相告,今乞实之。兄岁年六而失母,父念及耻,日惴不安而愈见暴戾,两年,家中大火,死者三十二,唯我父子逃出生天,未能洗火重生,锒铛而至今日,身愈伤而心愈死。兄无一所留之物予尔,唯留一言:一生无所惧,亦当无所悔。
至于兵马,乃借花献佛,吾令其逗留南中,弟有计划,宜当从速。
没有落款,大概廖峰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自己。
梅十一吃力地倚着墙,哆哆嗦嗦地从袖子里摸出个火折子,将信一把火烧净,抬步时,他扶了一下墙,仿佛是想撑一下,然而整个人晃得不成样子,一个踉跄,直接跪了下去,紧接着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架住了他,洛原从梅十一那张血色耗尽的脸上看到了几分茫然的空旷。
“一眨眼人就找不到了,”洛原一抬手抱起他,伸手捧起他的脸,“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梅十一撑起他的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没什么,已经好了。”
“好什么?”洛原没好气拉起他的胳膊拽上背,“你既然心里有了决绝,就别介意以前的是是非非了,他好歹名义上是你义兄,你为他伤伤心也没什么不可,不用怕别人看到。”
“……”梅十一兀自无语了一会儿,然后很轻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不是为这个。”
洛原歪头看向他,听他继续说道:“我哭不出来。”
洛原不知道该安慰什么,他觉得梅十一这辈子都处在极度压抑和克制之中,鳄鱼的眼泪太多,大概是很少流露出脆弱的泪水的,愈多的安慰反而会让他无所适从,此刻要是刺激刺激他,说不定他能好好发泄发泄……
可这么做完全没道理——他何必刺激梅十一,跟自己找不痛快?
“那你别把下巴搁到我肩膀上,”洛原说,“别咬到舌头,一会儿该没法骂人了。”
“……”梅十一气笑了。
“现在好受点了吧?”
梅十一一愣,浅浅地点了点头。
洛原是润物细无声的人,他从来不说,但凡说,必然会去做,不像梅十一,豆腐嘴刀子心,哪狠往哪扎。
廖峰的棺椁于第二日葬了。
天空似有下雨的迹象,送葬的队伍拖拖拉拉,一直到黄昏,唢子才停止哀泣。
请访问最新地址www.83k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