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目 9(2/2)
谢云珩手搭到他肩膀上:“十一,去看看他。”
梅十一抬头看着他,眼睛湿润。“算了,”他摇了摇头,“他不会想见我的。”
他嘴上说“算了”,可看着洛原离开营帐,人还是鬼使神差的去了洛原的大帐。
大雨滂沱,迁营拔债的军士们忍着久行未归的思乡之心冒雨收拾行装,梅十一在帐前的红毯上蹭了蹭脚上的淤泥,解下身上的雨具挂在帐前,擦得脚下一点淤泥都没有了之后才迈步进入营帐。
帐房依旧干净,所有的东西都码得整整齐齐,就连行军床上的物品都叠得一丝褶皱都没有,来则安之,走也不必手忙脚乱,万千决策仅在一念,素来说行就行。
梅十一小心地触摸着刀架上的剑,洛原临行前,梅十一让人把这把剑交给了他,对方也没有退却,想到两年多来是这把剑陪着洛原披荆斩棘、挥斥方遒,梅十一心里多少有点安慰,就好像这两年来陪伴着他的是自己。
梅十一依次摸着军帐里的所有物品,从被褥到军案上的案牍,他的手被雨水浸的湿漉漉,在身上擦了好多遍依旧沾着湿气,饶是如此,他依旧能感觉到触摸过的物品都是潮湿的,在如此环境中久居,对人的身体伤害可想而知。
梅十一在巫州城,无数次地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现在想想,那些日子其实也蛮好的,至少有很多人尽心尽力地伺候着,不会被潮湿浸泡的腰酸背痛。
他随手翻了翻案牍,里面夹得全是他写给洛原的信,两年半的时间里,他拢共就写了十八封信,平均一个月连一封都不到,每一封信都被看了无数遍,信纸都碎了,又被小心的糊起来。
烽火之中,家书难得,有时候寻个人都寻不到,更别提把家书交到军营里某个确定的人手里。他们之间完全可以凭借战报随手附上一封家书,要是没有那些事,也许他们会收到很多彼此的书信。
梅十一觉得心里发虚,他是个贼,只是抓住他的人从来没有戳破他是个贼的事实而已。他小心翼翼地把书信塞回到书册里,有些爱惜地摸了摸书本。
他爱惜得太认真,以至于有人走进来都没发觉。
军帐的主人冷不丁地来了句:“你怎么在这儿?”
梅十一一慌,书差点儿从手里飞出去,他反应极快地就着那姿势把书放到桌上,清了清嗓子,道:“这不来看看你吗?仗都打完了,你也不回去看我,我当然就来见你了!”
说完,他眼睛一闪,快速地从洛原身上挪开了。
等待回答的过程就好像当年第一次见到老皇帝,梅十一跪在大堂下,等老皇帝那句“下跪者何人”一样漫长而又紧张。
梅十一知道,自己在巫州城的花色新闻闹得那么凶,消息肯定会走马一般风传到南中各个角落,洛原要是有心,总会从传播者的口中获得一些他的消息,无论好坏。
梅十一不是不知道传言的可怕,从建康到九江,从九江到巫州,熟芝麻都能传成会开花,他最怕的就是洛原不将那些流言放在心里,所以深吸了一口,努力使自己心情平静下来——这一切的恶果,本来就是他想要得到的。
洛原的心一抖,手上顿时没了力气,冷声冷气地回道:“不是说不复相见了吗?”
“你还当真了?”梅十一舔着脸笑,“我那说着玩呢!你看你,气性还那么大,这都多久了,还没消气?”
“哦,不好意思,”洛原说,“我当真了,你有你的小情人相伴,想来也不需要管我如何,怎么,这次来没见着你的小情人?”
“我这千里迢迢,带着他舟车劳顿,也不太好。”
“哦,”洛原淡漠地说道,“心疼。”
“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心软,”梅十一见洛原青着脸不再说话,没理了,他下意识地搓着手,问道,“那个……祖忻兄好吗?他有没有给你写信?”
祖忻好不好,跟他有半吊钱的关系吗?就祖忻兄那人高马大,身强体壮赛过大牛的人,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洛原惜字如金地回了一句:“很好。”
“……祖夫人也好?”
“也好。”
“那老夫人还好吗?”
洛原神色冷幽:“她已经过世了。”
梅十一一黯,心想:他是在亲人的离世中艰苦奋战的,竟然连他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身在朝堂,那些所谓的纵横之术、权谋之策,哪一桩哪一桩不是阴毒勾当?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洛原赤子之心,单纯干净,梅十一怎么能让他受这些无耻之物的污浊?就连他身上沾上一颗尘土,他都不忍心地要为他拂去。要是不是跟着自己混迹在这泥潭之中,三郎他会活得逍遥自在、与世无争吧?
如果不是自己当年色迷心窍,耐不住寂寞,非得拉他下水,后来又把他拖入这场战争,也许一切都会是另外一幅景象,他身边亲人环绕,至少不会连守孝都做不到。
他们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所有的军政大事都是通过官方信函,就连洛原此次带兵回巫州,也是梅十一斟酌再三的结果。
话题彻底陷入了僵局,梅十一有点儿尴尬,总不能逮着人家祖宗八代挨个问个遍吧?
在洛原眼中,梅十一不让他回九江而是直接去返回巫州,除了牵制况宏以外,最大的原因恐怕就是梅十一不想见到他。他旁若无人地将案牍从书桌上拾起来,一本一本地摞到包袱之中,不声不响,不卑不亢,但浑身气息冷淡,明显是在下逐客令了——以前那个拥护着梅十一温柔低语的人,好像只是一种美梦缠身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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