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目 6(2/2)
要不是被洛母祖氏撞见,也许他们会相安无事地走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待到少年梅聘忘记心头的所有邪火。
然而,浮生里总有那么多人言可畏。
祖氏亲眼见证了她儿子的“顽强不屈”,她说服不了她儿子,也打不走少年梅聘,只好把他们带到洛父显余面前。
洛公显余是个开明的商人,身上带着一股书卷起,他抬头看了看进门的三个人,舍不得放下手里的经卷。
刚硬的祖氏关上门,免得家丑外扬。她对她丈夫说:“你管不管他们?”
洛公显余问:“他们怎么了?”
祖氏说:“他俩在亲嘴!”
洛公显余只是愣了一下:“原儿,爹是不是该给你找个媳妇儿了?”
少年梅聘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洛原,听他说:“爹,我不想要媳妇,我只想要梅聘。”
洛公说:“可他是个男的,他给你传不了宗接不了代啊!”
少年洛原说:“爹和娘不也没有孩子吗?爹,这世上我只要他一个人就好,不想要那些了。”
洛公问:“你可想好了?不会后悔?”
洛原说:“不会再后悔了。”
洛公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原儿,你带着他走吧,要是世人的眼里都能容得下你们,贫困和磨砺也改变不了你们的心,你们再回来。”
那天晚上,少年洛原打了包,在无数阖家欢乐的笑闹声中,带着少年梅聘离开了家,在冷冷清清的客栈里吃着娇耳,没有酒,也没有祝福。
少年梅聘说:“三哥,是我勾引了你,也累及了你家的名声,我万死难辞其咎……”
“没关系,”洛原笑道,“过年好。”
过年好啊!
那个除夕之夜,他们好像一起战斗过的战友,在战壕里唱着新年的愿歌。
少年洛原爱梅聘爱到了尘埃里,就算是陪他浪迹天涯流浪,少年洛原还是觉得很开心。
只可惜天涯容不下他们。
那些仇恨梅聘的人从来没打算放过他,他在江湖上一露脸,他们就开始昼夜不停的追杀和煽风点火,那段时间,销声匿迹于九江一年多的关于世子思无咎的流言重新在九江撅起,一时间穆王也寻他,薛疑也寻他,廖峰寻他……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寻他,少年梅聘扮女孩、扮老人、扮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还是逃无可逃。
他撒谎说自己是反臣的遗孤,洛原就相信,每天和他东躲西藏。
现在想想,他本也没有说谎,他只是掩盖了事实的真相。
那一夜里,他们被一群人追到了江边,藏匿到树林里,点燃篝火,相互偎依。
洛原拨着篝火,少年梅聘抓了两条鱼,架在火上烤着,一边烤一边讲故事:“……有一个小孩,是一个小国的王子,他爹妈从小就很宠他,惯得他踢天弄井,无恶不作,天天带着一群混账小子掏鸟窝,他们城里有一二十八口外井,都被他打塌了,每天跑到他娘面前告状的人都排很长的队伍,搅得他家里天天鸡犬不宁,他爹舍不得打他,他娘就拿着棍子,追得他满院子跑,后来他跑到屋顶上,从屋顶上掉下去,吓得他娘昏死过去。他七岁的时候,他娘的另一个儿子来找他娘,还给他带来一个爹,他那个爹是个丑八怪,又丑又坏,但他的哥哥很听话,小孩的娘有了另一个儿子,就不喜欢他了,那个小孩一气之下就跟他爹走了,他的那个爹教他杀人,他抓了一大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和小孩,把他们饿得半死之后,就把他们圈到一片林子里,让小孩追着他们杀,杀了人才有馒头吃。”
洛原聚精会神地听着:“那个小孩杀人了吗?”
“杀了,那个小孩后来把他爹杀了,就是一开始那个爹,那个国王。”
“为什么?”
“不知道,肯定是饿坏了吧?肚子饿了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少年梅聘淡淡地说。
“这个故事不好,你给我讲个别的忽然吧!”
少年梅聘想了想:“那我就再给你讲讲另一个小孩的故事。”
他酝酿了一下,然后就把故事编了出来:“另一个小孩是个野孩子,他没爹,他娘带着他投奔亲戚,他亲戚家里没孩子,就一个傻儿子,小孩他娘养不活他,就把他过继给了他那个亲戚,但是他亲戚特别小心眼,害怕小孩的娘在他身边,以后小孩会不孝顺他们,就把他娘打发到他们家最阴暗的地方锁起来,每天让她干很多很多的活,小孩他娘很想小孩,每天夜里从狗洞爬出去,在小孩的院子外面远远看一眼小孩,那个小孩知道他娘在外面,但他害怕他的养父母打他,就故意在窗边点灯读书,让他亲娘看看他的影子。”
洛原问:“后来呢?那个小孩长大了,带走他母亲了吗?”
“没有,那个小孩还没长大,他娘就死了。”
洛原叹了口气:“你讲的都是悲伤的故事,我不想听了,我就想知道那俩小孩后来怎么样了?”
少年梅聘说:“他们都跑了,然后……都遇到了喜欢人。”
“他们喜欢的人对他们好吗?”
少年梅聘笑了:“很好,他们都过上了快乐的生活。”
洛原黑色的眼眸像化了的雪,笑得春光灿烂:“真好。”
少年梅聘顿了顿,忽然问道:“三哥,你杀过人吗?”
洛原摇了摇头:“没有。”
少年梅聘接着说:“我听说杀人上瘾,你杀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别人在你面前垂死挣扎的滋味了。”
少年洛原一愣:“聘聘,你要杀人吗?”
梅聘摇了摇头:“我不会杀人,可要是别人杀我,我也不会束手就擒。三哥,腌臜的事情让我干,你留着心里的洁白,万一哪天我变坏了,万劫不复了,你就用你的那片洁白把我拉上来,好不好?要是你也变了,我们就完了,我不想一直坏下去。”
洛原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到了黎明时分,他们都困了,渐渐陷入梦境。少年梅聘听着身边人的呼吸变得平稳冗长,他的眼睛忽然睁了开来,他悄无声息地从洛原的胳膊底下爬出来,呆呆地看着那种令他无限眷恋的脸。
少年梅聘想:“你真好啊!我这辈子一定因为吃了那么苦才会遇到你。”
他这么想,就觉得那些苦都不苦了。
十几年来,他漂泊异国他乡,黄昏饮马,生死茫茫,再也没有人叫过他真实的名字。他紧紧绞着双手,内心一阵无比酸楚的绞痛,又翻涌出许许多多昔日的记忆,他以为他早将那些烟灰般的记忆扫出脑海,片甲不留,可缘何有那一瞬间,他还能记起那阳光照耀下的山岗,鲜花盛开,蝴蝶漫天?
年少多好啊,一切都是一群孩子的过家家,玩不好还可以重玩。如今不同了,前方万丈悬崖,身后毫无退路,他站在崖顶,俯视前方万丈深渊,非你死我活不可。
少年梅聘捡了一根树藤,用那根树藤把洛原绑到了树上。
少年洛原猛然惊醒:“聘聘,你要干什么?”
少年梅聘笑了笑:“三哥,我的剑你留着,谁敢碰你,你就杀谁,别手软,我昨天晚上说的那些话都不算数,别人想害你,你就应该拿起剑来 。我不该……不该拉你下水的,我要是不在了,你就回家等我,我记得你家的门,我要是投胎就投到你家,我这里有块记,到时候你别不认得我。”
洛原挣扎着:“聘聘,没有了你,我这一条性命,同那干死了的泉眼儿有什么区别?我不怕死,聘聘,求你放开我,让我和你一死,我不怕死,就怕……怕孤孤单单的为人……求你了,别丢下我!”
少年梅聘摇了摇头:“三哥,你别挣扎了,你打不开我的锁。”
洛原确实一辈子都没有解开梅十一给他上的心锁,他苦等了那个少年七年,可那个少年转头就忘了他。
回头无岸。
少年梅聘用一束梅花,轻而易举地骗了洛原的一生。
人各有志,勉强不得。
后来少年梅聘才知道洛显余在他们离开后没有久就死了,他是被气死的,梅聘心里明白,洛原心里的愧疚一定比他多一千倍一万倍,可无论他心里的愧疚有多么多,他都没有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事。
哪怕最终曲终人散,梅十一用最狠的话刺透了他的心,他也从来没有提过,他在这场有始无终的爱情里,舍弃了本属于他的所有的温情,可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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