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 4(2/2)
洛原审慎地想了想,觉得梅十一这个人虽然善变,还我行我素,但算得上有自知之明,一向循序渐进,最是耐得下心的一个人,应当不会贸然行动做没有把握的事儿。
他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捧日心感觉冥冥之中好像有点儿事要跟洛原说一下,然而不黯情为何物的少年到底也没想起来梅十一要让自己给洛原传达个什么话,心想着自己在中间千万别再传错什么,反而弄得他们感情不好,干脆没再理会,没心没肺地走了。
新折的火棘经过长途跋涉,叶子已经蔫了,垂头丧气地耷拉在枝头,然而果实却依旧红火,像淬了鲜血的希望。
洛原盯着手里的火棘豆,天马行空地想着:这该不是什么定情信物吧?
然而这个念头也就产生了一瞬,洛原哑然失笑。定情信物?梅聘还能寄个定情信物?他没把他气死就不错了!
以前,他希望梅十一能感受到自己对他的一片痴心妄想,可梅十一是个猴精,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对于除此之外的东西,他可以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洛原以前认识的那个热血少年似乎更像是一个被梅十一刻意隐藏起来的人,他没有过往,眼里只有未来,生活的每一天都充实和愉快。
人的改变可以这么巨大吗?忘一个人真的可以忘得这么彻底吗?
以前的梅聘好像真的已经死去了,上过奈何桥,喝过忘川水,被重生地面目全非,几乎找不到一点儿过去的蛛丝马迹。
他忘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却没忘其他的所有。
红芽生相思。若最终的结果只是一片空相思,何如不相思?
洛原几乎做好了一辈子空守着他的打算,哪怕梅十一对自己的需要是挥之即来不需即去——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令人痛苦的存在感,习惯了在得到、失去与暧昧边缘徘徊,习惯了嫉妒、孤独、恐惧和患得患失,习惯了梅十一对他若即若离,这些东西就像钉在他心里的一颗钉子,务必要时不时地疼一下,他才能感到自己的心是真的存在。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他那片初心,唯恐它破芽而出,可即便如此,它还是以飞快地速度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
他几次都控制不住,觉得自己就要被爱和欲撕碎了,他几乎忍不住地要把梅十一捏成一团,或者干脆把他杀了,这样他就会彻彻底底地被自己安葬在心里,永永远远地属于自己一个人,再也不用承受这种折磨。
若是有一天梅十一真的回心转意了呢?
洛原想象不到,要真是如此,他该怎么跟这些年战战兢兢、对着长夜期盼黎明的自己告别。
他瞎想了一会儿,倒了一杯子凉水,将火棘插到杯子里,转而扒拉起况宝送来的衣服。
衣服都是量身定做,用得也都是好材料,颜色低调,看得出用心了。
洛原苦笑了一下,把衣服打包放了起来,然后抱起行军床上的乌木匣子,取出里面的红披风,轻轻地抚摸着,像抚摸一个已去的灵魂,又不知该怎么给他超度。
贺乔要宁王以七座城换回他手里的安宁公主,梅十一到了巫州,一下子给宁王涨了两座城,这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洛原明白,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利于讨价还价。
长远一点儿来说,要是他能从蛮人这里讲下两座城,怎么看也是一番苦口婆心、斗智斗勇斡旋的结果,无论对蛮人来说,还是对宁王来说,都是大功一件,当然,前提是贺乔肯配合。
谈判不代表着同意,虽然事情还算顺利,但宁王上头有天,说到底巫州只不过是大梁的一个边陲之国,宁王想知道老皇帝的态度,所以洛原只能等。
等来等去的结果确实如梅十一所料——老皇帝严责蛮人无法无人,不将□□放在眼里,责令穆王、宁王和南疆守军合力攻打南蛮。
话虽这么说,可老皇帝的言辞却过分暧昧,信中提到了安宁公主,老皇帝说就算是安宁公主牺牲了,也是为大梁牺牲的,南中数万英雄子弟尚能为大梁浴血奋战,作为大梁萧氏子孙,更当义不容辞……
话说到这份上,宁王心里就明白了,老皇帝这是让他保安宁公主呢!他的宝贝孙女要活着,七城也不能丢,不出所料,宁王骑虎难下。
好在,梅十一未雨绸缪,给宁王指了条明路——事到如今,也只能先保公主,再打蛮人了,只要让老皇帝看到他抗蛮的决心和行动,就算是没有功劳,老皇帝也挑不出毛病。
只是出乎意料,接下来的几天,洛原几乎每天都能收到梅十一自巫州差人送来的礼物,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木头削的小玩偶,自己会动的机甲小战人,七巧玲珑锁,更甚者还有一只鸟巢!
这一切统统被洛原收进匣子——一只新匣子。
这一日,贺乔终于等到了宁王的好消息,对方同意拿城来换安宁公主,得到这一消息,洛原刻不容缓地去了贺乔的营帐。
贺乔满面春风地邀请洛原入座,说道:“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这些日子实在辛苦使者了,说起来我们家少公子还真是有两下子,硬是多要出了两个城。”
洛原一愣,“宁王答应以……”
贺乔喜滋滋地伸出了手指捏成个“七”:“以七城换公主!”
洛原的脸倏地白了:“你的意思是,你向梅聘开口要的是五座城?”
贺乔微睨着他:“怎么,你不知道?”
洛原默了下来。
他一直以为,梅十一就算不喜欢他,但对他总是诚实的吧?
梅十一在金明择的小竹屋里,说了一夜他的身世,谈他的亲生父母,谈穆王夫妇,谈宁王,谈薛疑和廖峰……他几乎把他的一切都一丝不留地说了出来,有那么一时片刻,洛原被他对自己的推心置腹感动的几乎泣泪,可结果梅十一还是骗了他。
洛原忽然感到一阵心灰意冷,如果梅十一说的那些,依旧只是他想让自己听到的呢?
他的心那么深,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意味长远,每一句话都是下的一步棋,他何曾对人真实过?
可是,若不是他信得过自己,又为什么偏偏告诉自己,不告诉别人呢?难道只是因为自己知道的已经太多,他自知瞒不下去,干脆放手一搏,用他不幸身世来换取自己更多更多的同情,然后在他自己的下的那步棋里,走得更长更远?
洛原垂下了头,双手不自觉地捏成拳头,忽然苦笑了一下。
他忽然觉得光是“梅聘”这两个字就够他受的了,梅十一就像一把火,不停地燃烧着他的耐力和希望,可他还是得忍,忍着那灼热的烈火在他的心里烧成一片汪洋,把他烧得挫骨扬灰,可他还是舍不得放下,仿佛唯有负重,方能走远。
——就算是欺骗又能怎样呢?如果当初梅十一说了实话,那么他要怎么对自己解释他多给贺乔的那两座城是怎么回事?
解释是很麻烦的事,如果自己不同意呢?梅十一也许会寸步难行,也许不会,也许他有自己的打算,也许他本就卑鄙。
而有些卑鄙,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再也难以为人了。那么以后两人见面,该如何相处?
欺骗有时候不光是对自己的保护,也是对双方关系最大的维护。可若有一天事情败露呢?他想过如何圆这个谎了吗?还是他本来就从来没想过跟自己圆谎?所有的结局,他都顺其自然的接受,无论自己大发雷霆,还是因此而离开他,再也不屑与他为伍?
洛原敛去满脑子的思绪,尽可能平淡如常地说道:“既然宁王已经答应此事,也希望将军能够履行承诺,及早放安宁公主回牂牁。”
“当然,”贺乔笑道,“我入城后会把安宁公主平安无恙地送回去的。”
洛原皱了皱眉头:“宁王的献城书都送来了,难道将军还不相信他的诚意?”
“我当然相信,”贺乔不咸不淡地说,“不过我也希望宁王殿下能相信我的诚意,只要城池到手,我自然会送公主回去,我不会跟一个女人过不去的。”
贺乔阅世颇多,能在南中潜伏这么多年,揭竿而起,一呼百应,当然不可能蠢到相信一纸契书,在城池还没到手的情况下就把安宁公主送回去,要是对方反悔,那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洛原深吸一口气,起身说道:“那我尽量说服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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