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 3(2/2)
捧日心道:“殿下,时辰不早啦,您要是没什么东西要我捎带,那我就先走了!”
梅十一就地杵了一下,忽然看到院子里一丛火棘树,红果灿烂如火,他稍微迟疑了一下,扒拉开树丛,摘下一支带果的枝子递给捧日心:“我这在外面,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你就把这个捎给你家公子吧。”
捧日心疑惑地接过火荆果,眼巴巴地看着梅十一,大惑不解,心想:“还说人家送的狐狸毛不好,这又算什么东西?”
梅十一微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说:“红芽生相思,你家公子会明白的!”
捧日心恍然大悟,笑道:“懂了!”
梅十一颔首:“那路上小心!”
香奴小心地观察着梅十一的脸色,觉得这位大爷的面色虽然还算平静,实则正处于某种焦虑与自我宽慰的边缘,所以决定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去捋他那身逆毛为好,乖乖地收拾起屋子来。
就在这时,况宏大步迈进门来,来不及卸下披风,朝梅十一一拱手,说道:“白天事儿太多,没来得及和世子多聊,深夜前来叨扰,实在是不好意思。”
况宏和况容、况宝他们不是一个娘生的,自然也不好厚着脸皮叫梅十一“表弟”,只能一口一个“世子”,叫得客气而又礼貌。
梅十一则一视同仁:“表哥有什么事直说就好,我这个人,除了没什么本事以外,别的什么都好。”
香奴斜了梅十一一眼,心想:“人怎么可以这么虚伪呢?”
梅十一这种隐晦的拒绝,让况宏心里闪过一丝无助,他口气柔和,近乎诚恳,称呼也跟着从善如流地改正了过来:“我来,其实是想请表弟救救我。”
梅十一眯缝起眼睛,遮掩住眼里模糊的光亮,耐下性子说道:“公子身为贵胄,自有祖宗天佑,怎么说起‘救’这个字了?”
况宏说:“我知道表弟有个哥哥,他对世子可还好?”
梅十一想了想,他不知道思无疾对他算不算得上好,拜那个傻哥哥所赐,他可是挨了赵香融不少打是真的,不过梅十一多多少少也能记起他的一些好来,抛开苦大仇深的那些不算,应该算得上是好吧?
梅十一忍着胸口的憋闷舔了舔干得破皮的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他有些心不在焉,耳边嗡嗡作响,耐着性子坐在那里,却也是如火烧屁股一般坐不住,只想着况宏能赶紧把话说完,让他安静地清休片刻。没想到况宏还没完没了起来:“表弟上有父母的疼爱,下有兄弟相怜,真是让人羡慕,不像我,虽然既有父母,也有兄弟,可跟没有有什么区别?本来继母对我也是很好的,可是自从有了两个弟弟,她待我便不似以前了,为了世子的爵位,处处提防着我。这些其实我都能理解,毕竟我不是她亲生的,可就有一点儿我受不了——她不让我亲近弟弟们!我知她是怕父王立了我为世子,将来会没有他们母子的容身之处,可我知道我是个什么材料,庸庸碌碌之身,上无治国□□之才,下无安于社稷之计,驱不了臣,驭不了将。可是,如今父王垂垂老矣,难免偏听偏信,有继母在侧吹着枕边风,我怕我这个长子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梅十一难为情地看着他:“我一个外人,能为表哥些什么呢?”
况宏说:“常言道,盗財杀主,不如骨肉相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请表弟帮个忙,帮我跟继母说一下,我根本没有夺嫡的野心!表弟是继母的外甥,她一定会听你的话的!”
赵香茵的手段,梅十一见识过,她善于揣摩宁王的心思,会曲意逢迎而又霸道跋扈,护起犊子那叫一个心狠手辣,什么外甥不外甥的,照况宝那说法,在那女人的眼里,儿子都能分成三六九等,何况区区一个不亲不疼的外甥。
况宏殷切地看着梅十一,目光在空中与他的眼神交汇到一起。这是个悲伤的、绝望的,又努力希望着的眼神,若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谁愿意这样低三下气地求人?谁又愿意将自己一团污浊的身世如此悲惨地说给一个也许永远都不会和他推心置腹的人听?
梅十一没有吭声,略微一偏目光,避开况宏那双一下子苍凉又苍老下来了的眼神,仿佛已经妥协,却又注定会阳奉阴违。
况宏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看得眼睛都酸了。
梅十一有那么一时片刻的于心不忍,然而还是拒绝了他:“表哥,我恐怕真的没有办法。”
况宏喉头哽咽,失望地捂住眼睛,低低地啜泣着。
梅十一无动于衷地听着他哭,直到他哭完,把他送出门口也还是没有松口。
况宏依旧彬彬有礼,羞郝地一拱手:“世子见笑了,这些话我也没处可说,你就当我今晚是来看看你,把那些令你不愉快的话都忘了吧!”
梅十一随和地还了一礼。况宏前行了两步,他忽然又叫住了他。
“表哥为什么不到别处躲躲呢?”梅十一说道。
况宏轻笑了一下:“天涯之大,除了这个巫州,我又能到何处呢?”
梅十一无话可说。
况宏再行一礼,转身而去。
梅十一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时分神。
梅大爷这几天窝吃窝睡,每天都是一地的锅碗瓢盆、破书烂铁、臭鞋臭袜,说是狗窝狗都不干,搞得香奴每天焦头烂额,跟在他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王府里的管事是个没脑子的,自觉世子殿下有人照顾,压根就没打算派人过来帮忙,这也就罢了,偏生宝公子还成天往这送东西,不嫌糟心地让梅十一可劲儿地遭。
还十分体贴地时不时的送俩美少女、美少年,但凡梅十一白眼珠子一多,宝三爷就能立马再送俩新的来。
好在梅十一浪子回头,一门心思追妻,压根无暇他顾。
香奴不厌其烦——烦能怎么着?难道要他耳提面命,跟洛大爷一样提着梅大爷的耳朵让他学会自理点?香奴可没这个胆量。
况且梅十一现在人在牂牁,无一个熟识之人,也没事可做,所以收拾房屋,成了香奴能卖好的唯一的事了——只要世子爷不把他阉了,香奴干什么都愿意。
只是他实在不明白,原本挺干净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改性了呢?
香奴拾倒着拾倒着,不知道从哪里就翻出了一盏河灯,小奴儿左看右看,觉得这东西皱皱巴巴的,好像没什么用处,正欲随手扔掉,没想到被眼尖手快的梅十一一把夺了过去。
“哪里找到的?”
“衣服里夹出来的。”
衣服里夹出来的?梅十一看着这盏不知何时被他塞到哪里的河灯——那天他被洛原扔上船,正欲破口大骂,忽然看见一只河灯飘来,那上面的几个小字一下子就吸引了他,他不自量力地扒着河水去捞这只河灯,结果虽然捞到了河灯,人却半节身子入水,险些掉进河里去,幸亏船家眼尖,把他捞了上来,这才算是勉强救了他一命。
唯愿吾聘福寿长康宁。
那时候,梅十一只是单纯地想,世上有个人,名字里有个和他一样的字,天涯的另一个人心里挂念着那个人,许下一个企望他平安吉祥的愿望,梅十一捞到这盏河灯,就当是沾了那人的光……
他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羡慕,心想这要是自己该多好?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人恐怕还真是他自己。以前他并不熟悉这字迹,如今却熟悉了——这一行字和洛原匣子里那些文字是出于一个人之手。
梅十一搓着下巴思考起一个严重的问题——现在该怎么办呢?
况宝的手腕那么高强,自己若慢个一时片刻,大鱼说不定就咬上了人家的钩了。
他是一鼓作气好呢?以逸待劳好呢?徐徐图之好呢?还是反客为主好呢?
这是个挺值得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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