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离 8(2/2)
一个时辰后的大梁皇宫。
久病多日的曾琅坐在蒲团上,手执黑子沉吟,老皇帝的棋风太刁钻,虚而不屈,动而愈出,他这一子实在不知道该落到哪里。
与寻常人下棋,下的是棋;与皇帝下棋,下的是命途。输棋不难,输得让皇帝看不出破绽,才是难上加难。
为此曾大人可谓煞费苦心。
老皇帝雷厉风行,怎么可能不知道,面前这个和自己下了一辈子棋,从来没赢过一盘的人是有意让着他呢?但对方输得让他心服口服,他无话可说,也爱不释手。
老皇帝笑幽幽地看着曾琅,耐心地等着曾大人缴械投降。
曾大人不负皇帝所望,终于在一番进退维谷之后,承认自己“败局已定”,掷子认输,输了之后还不忘夸赞陛下是国棋圣手,天下无双。
老皇帝乐得合不拢嘴,笑了老半天才想起什么似的,转向何正问道:“最近太子怎么样了?”
何正上前两步,说:“陛下,太子经过这次的事儿之后,更加勤勉了,昨日还到临江王府看了他呢!都是骨肉手足,临江王小的时候,太子还抱过他呢!他舍不得临江王,临江王也有心悔改,在家里写认罪书呢!”
老皇帝点了点头:“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曾琅笑看着皇帝,适时地插了一句话:“是陛下的菩萨胸怀感召天地,太子得陛下真传,万民俯仰,都夸他贤孝无双,这可真是咱们大梁的福气啊!”
“贤孝无双,万民俯仰”这八个字似乎触动了老皇帝,他脸色一沉,没再搭话。
曾琅不动声色地分开棋盘上的棋,小心地问道:“陛下,再来一盘?”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殿外响起,小太监微一躬身,朝大太监何正使了个眼色,后者看了皇帝一眼,轻声走过去,低声道:“慌里慌张的,什么事儿?”
小太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擦着满头的汗水,说道:“刚刚得到消息,步六孤将军渡河北去了。”
老皇帝似乎听到了殿外的声音,微一回头,问道:“怎么回事?”
“回陛下,”小太监看一眼何正,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步六孤凉檀将军和梅聘大人发生了点口角,一气之下渡河北去了,还把梅大人给刺伤了。”
老皇帝白长的眉毛一挑:“怎么回事?”
小太监嗓子干的冒烟,强咽了口唾沫,头也不敢抬,匍匐在地:“回陛下,陛下不是给步六孤将军和谢家的姑娘谢云瑾指了婚吗?可是梅大人看中了谢姑娘,非要娶他为妻,连聘礼都送去了,步六孤将军气不过,伤了梅大人,一气之下走了。”
曾琅一垂眉,事情太蹊跷了!
梅十一在建康城脚踏祥云,平步直升,有了步六孤凉檀更是如虎添翼,说白了,步六孤凉檀留在大梁,就是他的一条活路,他怎么可能让步六孤凉檀走呢?何况建康城美女无数,想要什么样的没有?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反目成仇?他这不是自断臂膀吗?
曾琅强压着内心的波澜,道:“陛下,瓜之生摘者不适于口,步六孤将军的心不在大梁,勉强不了。”
步六孤凉檀的存在使梅十一如虎添翼,他巴不得步六孤凉檀能远走高飞,省下他一块心病。
老皇帝不置可否,步六孤凉檀请求回归大魏的折子上了好几次,老皇帝一直置若罔闻,心想不用理会他,日久天长,他只能顺其自然。没想到,英雄难过美人关,坊间传言步六孤凉檀极其宠爱梅十一这个义弟,却终究因为一个女人反目成仇了!
老皇帝叹了口气,梅十一是个有才的人,可此人做事不管不顾,唯恐天下不乱,前些天他家的门房一句话没说好,他就把门房绑了沉河这事闹得满城风雨,皇帝已有耳闻,没想到今日又弄出这么一出!
沉吟了好久,老皇帝方才想起梅十一这个罪魁祸首,那小子虽然是个混蛋,但好歹讨了他这么多年的欢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这行为还是让陛下他老人家义愤填膺,他怒声问道:“梅聘呢?”
小太监干巴巴地说:“梅大人他……他被剑穿透了心,当场就死了!”
老皇帝和曾琅同时一震。
梅十一的死讯在建康城掀起了滔天大浪。此人做妖实在是做多了,前几日大家已经被他的“死讯”惊倒过一次,此时此刻,悲心更微,人们似乎更对他和步六孤凉檀之间的故事津津乐道,实在是没有心力再为他伤怀一次。
小角色终于落下帷幕,风光一时的梅家大宅就像被西风席卷的秋叶,一夜凋零。
几日后的西山,多了一抔黄土。
坟包上压着新石,还未经野草席卷和雨水冲刷的坟包一眼可见,与另一堆坟包相依相偎,他生前不算显赫,无父无母,也没有娶妻生子,所以没人给他立碑,只有那个曾经“背叛”过他的小奴儿哭得撕心裂肺。
人生下来的那一声啼哭,可谓震天动地,而死时却无声无息,静悄悄的淹没历史的齿轮之中,连被忘记都是如此迅速。
三千繁华,弹指一挥。
多年以后,人们会忘记这一捧黄土,忘记里面的人,忘记他身上的故事——无论他是忠义,还是不忠不义。
谢云珩拍了拍香奴的肩膀,掩涕道:“好了,奴儿,别哭了,人死魂灭,再哭他也听不到了。”
香奴兀自哭着,好像要把这些年的“悲愤”化作泪水,哭它个义薄云天。
奔丧的大部队稀稀拉拉的走了,最终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江边有个人倚栏而立,静静地看着所有的人都离开,然后转身钻入船舱,望着滔滔江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都走了,你还满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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