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黠 6（2/2）

洛原倏地一愣。

梅十一却笑了起来：“是你告诉他的。”

洛原难堪的垂下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同时对梅十一的“良苦用心”感到不寒而栗。

梅十一不是没有私心，他跟陈顾不熟，需要有个人替他传话，他自始至终从来都没相信过洛原，他只是需要一张嘴，通过这张嘴，把他的话传递给他想传递给的人。

人心，多么可怕，无论你是不是救过他，该利用你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利用你；该对你下手的时候，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下手。

洛原并不是有意想让梅十一陷入到这种窘境，只是同样知道，既然无咎剑是在梅十一的手里出了事，要是不将计就计，让廷尉府出面保护他，他极有可能会被司吏府的人带走。司吏校尉沈茂死了，几乎是证据确凿地能证明是被梅十一所杀，如今大权落在沈茂之子沈登手里，如果梅十一被司吏府捉拿，必定插翅难逃。

只是没想到，他们心里各自怀的“鬼胎”，竟然阴差阳错的来了个殊途同归。

“我没有告诉他柳公子的事儿，”洛原心灰意冷地说道，“不论你信不信，我没说过就是没说过。”

梅十一的眸子闪了闪，沉默了下来。

洛原说：“我是想让廷尉府审你的案子，无咎剑的秘密我知道，我也看过那沈茂和董绅的尸体，我知道他们不是你杀的。”

梅十一不置可否，无咎剑是闻名于世的宝剑，却因为经年销声于世，所以极少有人知道它能杀人于无形，材质的特殊与其锋利的程度不等血液流出伤口便已闭合，血液倒流会内脏，使人迫压致死，不会大面积流血。

而沈茂和董绅的尸体大面积出血，显然不是死于无咎剑。

刀锋虽能伪造，有些东西却不能伪造，这大概就是无咎剑之所以为无咎剑的原因吧。

梅十一信了他的话，这确实是能救他唯一证据。他点着头，反问道：“我知道你不是个坏人，只是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帮我？”

洛原一直抵触他的目光这时才迎上他，长长的睫毛竟然眨出了天真无邪、公然无害：“你真的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梅十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尴尬地蹭了蹭鼻子。

“不会是我……”他艰难地试探着，看到对方那一双春水泛桃花的眸子，又立刻忙不迭失地解释起来，“权舆兄，有件事我觉得最后还是先跟你说明一下比较好，我呢，是个……正常人，我，梅聘没有龙阳之好，那是有悖常理的，要是我曾经让你有那么一点点误会，那也只能是误会，你可别……”

洛原不知道怎么就生气了，一下子收起满面温和，凉飕飕地刮了他一眼。

“……”梅十一的话戛然而止，察言观色地觉得洛原确实不是那个意思，可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他很难再重新开口问下去。

他干脆不再追问此事，话锋一转，问道：“你想知道真相吗？”

洛原气还没消：“故事长吗？”

“很长。”梅十一后脑靠到墙上，似乎已经进入了情景之中。

他说道：“大一统七年，我初到建康，那时候我还是个无名小卒，身上有些特质，比如说……聪明——我自认为我足够聪明，所有自信满满，整天浪荡街头，想寻找一些契机，发点小财，捐个小官儿什么的，但是好久都一无所获。我无处可去，开始纸醉金迷，沉迷于勾栏瓦舍，一到了夜晚，就跑到房梁上睡觉，但却意外地窃听了一些秘密，我用那些秘密换钱，把它们卖给想要得到它们的人。我的手头开始富裕，我本以为日子会这么过下去，直到我遇到了宓筠。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宓筠是司吏府的暗桩。司吏府，名义上明修法典，背地里却男娼女盗，他们借着维护皇权的名义，动辄杀伐，无需经过审判。宓筠杀的第一个人就是陛下的弟弟——那位大逆不道的端慧王，他把端慧王勒死了，伪装成畏罪自杀。那年他才十三，你无法想象，那么一个眼神里充满无辜，能让人看到阳光和希望的人，竟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他找上了我，警告我，不要染指大梁任何人的任何秘密，可那时候我发了点小财，傲慢、自大，觉得自己很了不得，我用筷子指着他，问他：‘我凭什么听你的？’他很冷漠地看着我说，如果我不按照他说的做必将后悔。我觉得很好笑，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敢威胁我？所以我绑了他，把他扔到了建康最繁华的街道。”

梅十一随手比划了一下，来表明自己确实是个混蛋这一不可否认的事实，然后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逃脱的，我转头就忘了这件事，直到第二次遇到他。

“那是在太子的府上，当然那时候太子还不是太子，也没迁居东宫，我知道自己为富不仁，所以急需一颗大树庇佑，我刚刚巴结上太子家令，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整天跟在他身后，其实想见太子一面都难，我知道太子喜欢手谈，就到处买棋谱，可知道用这种方式讨好他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不得不另辟蹊径，但因为长久无果而郁郁寡欢。

“但宓筠就能行动自如地来去太子府，我开始跟踪他，我想让他为我引路，于是厚颜无耻地请他吃饭，然后承认我把他绑了是一个莫大误会……他不搭理我，也不揭穿我，一切都像没发生一样，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找上我，跟我说太子要去狩猎。

“我忙里忙活地抓了一头鹿，守株待兔似的在山里缩了一夜，第二天太子果然来了，我就赶着那头鹿，把它赶到了太子面前。说来也巧，那头鹿腿不知道怎么瘸了，前蹄一失，一下子跪到了太子面前，我灵机一动，阿谀奉承地说‘鹿是长寿之物，下跪到殿下面前，殿下是要得吉祥了。’——我殚精竭虑地花费了半年的时间都没见上一面的太子，就因为这句话被赏赐了！太子让我到他府里当差，渐渐地委以我重任，从此以后，太子隔三差五就念叨我，好像一离开我就开心不了。后来我才知道，哪里有那么多机缘巧合，都是宓筠在背后偷偷为我说话。

“我开始在太子面前有了点地位，恰如其时，沈茂找到了我，他一眼认定我就是他要找的人，他决心让我干更大的事——他要把我举荐给陛下。这正中我下怀，我像交了狗屎运一样，一下子成了陛下和太子面前的大红人，一直到今年春天，太子入主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