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变 7（2/2）

洛原默了片刻，语气很缓和地问道：“你是在等什么吗？”

“捷报。”梅十一道，“有点儿想凉檀了。”

“要是你谋杀的罪名成立，就算是捷报来了，步六孤凉檀也救不了你。”

“我知道，也没想让他救我，”梅十一四叉八仰地倚到栏杆上，伸手接住细雨，跟他窗户上那只舌头蜷缩在嘴皮子底下蠢蠢欲动的小壁虎一样的小贱模样，“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分开过一天。”

洛原冷语相讽：“想不到你还挺长情。”

梅十一不搭理他，说道：“你没去过北方吧？不咸山冬天的雪很厚，滚烫的水泼出去能立刻结成冰，雪大的时候，能埋到房顶，每年都会埋掉很多很多的人，你可能不信，那里的老虎都是白色的。有一次我掉进雪坑里，怎么爬都爬不出来，就是一只白虎救了我，它撕着我的头发，生拉硬拽地把我拉扯了上来，你看我头顶现在还少了缕头发呢！我是真感谢那只大白虎，不过它好像还想对我做点别的，我害羞，把它烤了。”

洛原默默听着。天知道这个缺货嘴里有没有句真话，他一向撒谎成精，就算某一个谎言被戳穿，他也毫不介意，大不了再多编造几个，编到最后真假难辨，听得人要么选择相信，要么一笑了之，再也不去纠缠。

等他讲完后，洛原好心好意地给他回报了一个莫测其意的幽深笑容。

梅十一心情颇好地想要得到一句“见多识广”的奉承，对方却只是一笑置之，简直当放了一声长屁，这和他想象的大相庭径，不由得眉头一皱，气哼哼地问道：“你笑什么？”

“……”洛原收起笑容，完全没想到对方不识抬举到这种地步，非要逼着他说几句实话，“我记得上次你好像说是一只雪王八把你驮上来的。”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哎！你诈我？我什么时候跟你讲过是雪王八把我驮上来的！”

“上一次。”

“……”

梅十一发现这厮是有招接招，大概是因为洛原对他的第一印象不佳，他俩平时没机会好好说话，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心平气和的时候，还得煞费苦心、步步为营。

梅十一没找到对付他的话，本想着也就这么着了，没成想洛原不是不休地开了口：“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愿意离开这里吗？”

梅十一不是没有想过，往后余生，寻个良伴，让他的那只大黄狗看家护院，老婆坐镇家宅，再娶上三五个娇妻美妾，他再继续呼朋引伴，和他的那帮子狐朋狗友们赌色子……那日子想想都带劲。

但前提是，得有人愿意嫁给他。

他认识的女人是不少，平时搭讪的，青楼里常坐的，街坊四邻常请帮忙的，数得上名字的怎么也得几百个吧？

可那些都是别人的女人，和即将成为别人的女人的女人。

他好像从来都不是谁的什么人。

就算是嘴上说喜欢他梅十一的美人儿不少，可就没一个真付诸行动的，好不容易有一个，还高挂枝头，不敢直视。

可见人心隔肚皮，都是口是心非、道貌岸然的伪娘们儿。

梅十一微微一笑，也就仅仅是个笑的表情，两只眼睛忽又恍惚起来：“权舆，我不像你，你有钱，有钱真汉子，没钱汉子难，离开建康，我什么都不是。”

洛原灰蒙蒙地看着他，似乎想提醒他句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变了味：“可要是这次你折在这里，在劫难逃怎么办？”

梅十一一震，目光正对上洛原那双狭长的眼睛，这是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暗藏秋波，梅十一仿佛看到那双眼里闪出万千灯火，静静地沉浸在眼底，一盏一盏的熄灭，又复燃，瞬间灼烧成一片火海，以至于火热的气息泛滥成灾，实在看不出这是双瞎眼。

他觉得口舌发干，干咽了口唾沫，道：“那就只好拜托你帮忙照顾我一家老小了。”

洛原：“我凭什么帮你照顾一家老小？”

“凭你害了我！”梅十一说道，“我落到今天这地步，都是你造成的！”

洛原：“……”

梅十一没理会洛原的难，继续说道：“我家里其实也没多少人，别人都可以不管，给些钱打发了就能另寻出路，可有俩女人不能不管：大的叫聂樱，以前是凉檀的女人，姻缘错乱，嫁给了一个磋商，前不久死了丈夫，要是我死了的话，你得想办法撮合撮合他们俩，再续前缘虽然很难，但只要知心，总胜过孑然一身到处浪荡；小的叫翟心儿，死活看中了金辟朸，那小子一肚子坏水，要是可能，一定想要想办法拆了他们，就算让那小丫头片子孤独终老，出家当尼姑，在她房里塞巫蛊，也得阻止！”

洛原心里莫名其妙地被他这托孤般的聒啰点起滔天怒火，一把揪起梅十一的衣领，强行打断了他在菩萨面前这份人模狗样的好人嘴脸：“我在跟你好好说话，你许什么临终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