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变 6(2/2)
脚印的方向和进城是两个方向,这脚印显然不是柳晴昼的。
举目望去,北面是护国寺,这样的雨夜,加之城门已关,祭拜的人来不及回城,只能就近到护国寺里栖雨。
寺庙里留着几盏稀灯,一盏残烛随风摇曳在开着的轩口,映在窗格子上的黑影随着烛火跳跃着。
了却和尚未睡,本来是有些睡意的,但冥冥之中总觉得今夜佛祖可能要显灵,不该这么早入睡,所以又把佛经念了三遍。
梅十一就是在这时候突然提着一坛子酒,抖着一身被淋湿的“鸡毛”来的。
了却和尚长得跟弥勒佛似的,笑目弯眉,和老皇帝是神交。梅聘这货平时抠抠搜搜,但对捐香火一事却向来大方得很,或许仅仅是图个心安理得,可保不成佛祖就是乐得渡他这种人,一路掌灯似的让他出入庙堂,搞得了却和尚都特别待见他,强迫自己睁开昏睡的双眼,说道:“我方刚小栖了一会儿,梦到菩萨说有贵客来访,贵客果然来了。”
梅十一在佛像面前虔诚地拜了三拜才起身转向了却,半信半疑地问道:“大师是高僧,高僧念经也打瞌睡?”
了却眯笑得下巴开了两层:“佛祖也是要睡觉的,否则如何入得我梦?出家人看你这模样,难道打算来我寺里常住?”
梅十一嘴巴抿成一条缝隙,颇有几分认真地询问道:“和尚,你想不想收我做入室弟子?”
了却说:“想做我的入室弟子,得先剃度出家,接受戒礼才行。”
梅十一晃了晃手里的酒壶,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是我的最后一顿酒,要不要喝点庆祝你得了我这么个好弟子?”
了却一惊:“你不是开玩笑吧?年轻人,你还不到看破红尘的时候。”
“谁让你先跟我开玩笑的!”梅十一哼哼一声,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了却闷闷道:“开玩笑就开玩笑吧,要是你真出了家,以后就只能喝粮食水了。”
“吃粮就水,等于喝酒,有区别吗?”
“粮出来是屎,酒出来的是尿,怎么能一样呢?”
梅十一哈哈大笑起来:“万物皆是屎尿。”
了却捻着胡须,微微一笑:“一年了,你脸上总算露出点笑模样了,看你这一身泥,是去看柳公子了吧?”
梅十一点了点头:“当年初见大师,大师曾说我眼角的这颗痣长得不好,是‘断杀’痣,会克母亡父、众叛亲离,得要多发善心积福才行,所以这两年我广捐银两,寺庙也建了两座。大师,你跟我说实话,你跟我说那话,是不是故意讹我,好让我多给你们家捐点儿钱的?”
了却不恼反喜,道:“悯人之凶,非为本心,佛祖不能勉强人心善恶,只能尽量。你要是说我讹你的话,就当我讹你吧,就算是佛祖,也有人有怀疑他的时候,何况我又不是佛祖!”
梅十一努了努嘴,这老和尚的狗嘴里总算是吐出了一角象牙宝塔,虽然说得有点儿损,不过也算句实话,他也没再厚脸厚皮赖下去,在香坛前点了三根长香。
一根是为他英年早逝的母亲点的,一根是为没能活过十九岁的柳宓筠点的,剩下那根是孝敬佛祖他老人家的。
然后他要了点炭火,轻车熟路的去了东厢的禅房。
禅房半新半旧,这两年寺里香火旺盛,旧的禅房翻新,并不断扩建,僧侣虽然也随之增多,可余下的禅房依然不少。梅十一浪迹街头的时候就发现这里是个栖身的好地方,碰上恶劣天气无处栖身,就偷偷跑到寺庙里,等到和尚们都熄了灯,他就挑一间屋子蒙头大睡,久而久之难免被这里的小和尚发现,将他扫地出门,不过这两年他风头来了,勤来捐钱,小和尚们就十分乐意待见他了。
可见人情冷暖这种事,即便实在香坛之下,也难免于俗。
梅十一稍微地收拾了一下床铺,坐在床头,将炭火生着,走到烛台前,将蜡烛拔下来,就着蜡油插到床榻,然后将烛台底座插到碳盆里,湿了手巾,又从那只大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瓶子摆放在床边,做完这些,他才开始脱衣服,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其乐融融地灌着酒。
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窗户,蜡台座很快红了,屋内闷热异常。他直勾勾地盯着火盆看了好一会儿,脸色渐渐凝重下来,两条眉毛在脸上连成一条线,皱皱巴巴地缩着。他像下了要挥刀自宫的狠心似的喝了一大口酒,用湿手巾包着蜡台的顶端,猛然间将黑铜烫向胸口。
炉钩嵌入皮肤的那一刻,烧焦的肉味一下子扩散开来,疼痛一下子冲到脑门,梅十一浑身肌肉收缩,冷不丁地从喉咙里发出吭吭声,目光明显地涣散了片刻,他冒着一身虚汗,四肢逐渐松弛,麻木地等待着疼痛消散。
就在他伸手摸向药瓶的时候,门一下子开了,一阵湿漉漉的冷风扑面而来,直截了当地勾走了房间唯一的烛火,一丝青烟阴魂不散地绕梁三圈,不甘心地被收入到来人的白袍之中,药瓶跟着殉情,摔了个粉身碎骨。
梅十一虚晃晃地看着一袭白纱,绷紧的肌肉牵一发而动全身地攫着胸口的烫伤,一声惊叫风声似的在他耳边嗡嗡起来。
“梅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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