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人 6(2/2)
梅十一说:“我们玩个最简单的,剪刀石头布,你赢了,我就回答你,要是你输了,我可以保持沉默。”
很公平的游戏。
洛原道:“那我出布。”
“……”梅十一哑口无言,握成拳头的手悬空静止,不知道这家伙是天生不懂游戏规则,还是故意考验他们那本来就苦大仇深的“友谊”。
梅十一半晌没崩出句话,最后不得不把拳头放下,挂在嘴边的狡黠的笑容忽然变成一个不咸不淡的假笑:“你赢了!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洛原:“跟着没关系,我为什么要多问?”
梅十一:“……”
他无语地移了移身子,抱起手臂枕在脑后,一张人皮似的斜倚在床边,说:“那我给你讲故事吧!”
洛原轻一点头:“可。”
“……”梅十一,“那是我离开白狼城的时候。那天天很冷很冷,大雪覆山,其实那样的季节很不利于作战,应该围在炕头喝酒吃肉,可正因为我们如此,敌人肯定也如此,所以才能出其不意,一招制胜。”
那时他还不到十九,刚从淤泥里挣脱出来,看到的是另一片战场,无边无际的雪原、荒漠和铁骑,战争不知不觉就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那里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计,也没有那么多温柔乡,白狼城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又冷又硬又贫穷又闭塞的地方,可越是苦寒,越是让人想念那些草皮房子和狗皮帽子。
他拾起床头的无咎剑,拔剑出鞘,在剑身上弹了弹。
叮铃铃。黑剑发出一声好听的脆响,好像冰天雪地里清脆的鼓更声。
“那是我最后一次行军,作为先锋,诱敌深入,凉檀的大军在后面,直插敌人腹部。那也是我第一次亲自领军,八百人,是一支敢死队,凉檀本不愿让我亲自去,他觉得我年轻,害怕我一旦冲锋陷阵会不要命。我是执意要去的,因为只有我去,才能让敌人相信凉檀也在那里。那天晚上,我偷得令符就走了,很不幸,八百人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七个人活了下来,凉檀右卫为我挡了刀,我从他的尸体底下爬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冻僵了,和几个残兵,狼狈爬回白狼城。好消息是,凉檀引军大获全胜,但是那天他很不开心,宴饮完后,他训斥了我,让我跪在长廊下,直到我知道自己错了为止……我在台阶下面,冻成了一个雪人,也许再跪一刻就死了,可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儿。后来一个老奴把我抬回屋的,用雪搓着我的身体才把我搓醒。
“那个老奴给我讲了一晚上的故事,都是他年轻时候的故事——他已经七十二了,妻离子散,一只耳朵在打仗的时候被箭穿过,彻底聋了,他昏迷了半个多月,醒来的时候只想死,不过最后他没死成,凉檀的父亲救了他,有一度他很恨老将军,不明白老将军为什么要救下他,此后的很多年里,他都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有一天,他像往常一样扫着院子,天忽然下雪了,他看着一片片雪花坠落,忽然觉得雪花像那个他年轻时遇到的姑娘,生活一下子不那么糟糕了。后来他告诉我,其实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梅十一用力回忆着,仿佛回到了几年前白狼城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那个身形佝偻的老奴不停地用雪搓着他的手臂,两个大云盆把小屋子哄得暖呼呼的,梅十一的眼睛还在闭着,牙齿却已经上下打颤了,这是复苏的迹象,然后听着那个老奴嘴里咕咕噜噜地不停地说着话。
要是几年前有今日的圆滑和悟性,能听懂老奴的那个故事,也许他不会非要走今天这一步。
洛原安静地听着,嘴边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像是听一个听了几百遍都不会腻的故事,直到梅十一戛然收尾,他才缓慢地一转眼睛,轻轻地摸了摸荷包,并不着急快点儿让对方把故事讲完。
“沈茂死前确实来找过我,”梅十一话锋一转,“他给了我一千两黄金,让我帮他办件事——把董绅解决了,不过我没同意。”
洛原的眼睛晃了晃:“他为什么想要杀董绅?”
“端慧王在世的时候,曾经刺杀过皇帝,陛下因为怜悯端慧王是自己的手足,不忍心加害他,可他贼心不死,想要谋反,董世子有关系,手里捏着铁器制造的权利,中饱私囊,端慧王花巨金从他手里买武器,后来端慧王谋反的事泄漏,董绅怕端慧王牵累自己,亲自到御前揭发端慧王,由此才定了端慧王的谋逆之罪。沈茂是司吏府的人,干得就是捕风捉影为陛下排除乱臣贼子的事,上至朝廷命官,下至平民百姓,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他,他有董世子的短肋。”
洛原:“这么大的罪名,直接定罪就可以了,他何必麻烦你?”
“要是沈茂的短肋也捏在董世子手里呢?”梅十一避重就轻地一耸肩,“沈茂酒后失言,说陛下假慈悲,其实很想治端慧王的罪,但怕别人说他对兄弟薄情所以不得不宽恕端慧王,其实不过是郑伯克段于鄢的手段而已——这话不幸被董世子知道了。”
洛原轻轻地点了下头,很快就明白了这里面的蹊跷——这话别人都不知道,怎么恰恰就董世子知道了?
“沈茂因为这件事而想铲除董世子以保禄位也无可厚非,不过要是董世子知道沈茂捏住了他的把柄,情急之下去杀了沈茂,那事情就有点儿……”洛原掂量着措辞,“说不清道不明了。”
梅十一“噌”地从床上跳起来,拉起笑脸饶有兴趣地看向他:“怎么个说不清道不明法?”
请访问最新地址www.83k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