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凤朝有法……(2/2)
他没有丝毫动容,稳稳端着药越过屏风靠近了床榻。
“爷爷。”
“是尧孙儿?”
穆尧轻轻嗯了一声,拿来了软垫靠枕,扶了病恹恹的穆老太师半坐起身,再跪伏在床榻边,伺候汤药。
药是温的,不烫口。
穆老太师一边喝药,神色复杂的看着穆尧的脸。除了眼睛、嘴巴,其他的是哪哪都像绝了自己那个不争气早亡的幼子。
只是鼻翼侧的那粒痣,殷红的,血一样透出妖冶,倒与那个妖精似的女人一般无二。
想到这里,穆老太师就是一阵咳嗽。
穆尧拍着穆老太师的背,一下一下,嘴里慢慢道,“爷爷,我想去看我娘。”
穆老太师猛咳一声,面色难看,严声道,“她死了。”
穆尧还是坚持,动作没变,表情却越来越冷,暴戾暗生,“我要见我娘。就算只剩棺木碑文,我也要亲眼看看。”
“……尧孙儿。”穆老太师枯槁的手拽住穆尧,一字一句道,“你是登了穆家族谱的嫡系子孙,是我儿穆知卿的第二子,你只要记住这个,剩下的你一个也不许管!”
“那我娘呢?”
“你娘,是安国伯府的巧宁郡主。”
“那个女人不是我娘!”
一声戾喊,穆尧咬牙切齿,一把甩开了手,掷了汤药,绝美的面容上都是怨恨。
汤药砸落在地,晕染成一滩灰棕的污迹。
穆老太师失了支撑瘫倒在床榻上,垂垂老矣的胸口都是药渍,浑身颤抖,头一歪把锦枕磕掉在地滚落几圈,却也顾不上其他,喘着粗气声嘶力竭的从嘴里挤出来一句话。
“她是,也必须是!”
“她、不、是。”穆尧盯着形容灰败样子狼狈的穆老太师,伸出手像是要去扶,又生生的忍住了偏过眼去,袖手旁观,眼神无比怨毒,“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你们整个穆府全都是刽子手!是你们生生逼死我娘,逼她跳井,因为她是你穆家世代清流的污点,你们一定要抹去她!”
“你还骗我说她病逝,说给她立了碑文,可我在城西乱葬岗里亲手挖出了我娘的尸骨,跟她埋一块的是一头死猪,你们当我娘是什么?是什么?砧板上一块想丢就丢的肉吗?啊?你说啊,你怎么不说了?”
“你们觉得给我冠上‘穆’这个姓我会感恩戴德一辈子是不是,你们看不起我娘,看不起我,还这么恶心的说要让我去凤鸣学府上学,毕业入仕,然后给穆禹当一辈子的走狗是不是?!”
每说一句,穆尧就靠近一步,脸上悲讽暴戾的神情恍若地狱逃生的妖魔。
“爷爷,你错了,你应该在见到我的第一眼就掐死我,让我跟我娘一起死,而不是抱回来,让我这个流着你们穆家这么肮脏的血活到现在!”
穆老太师张张嘴,如遭雷击,望着面前仿若癫狂的穆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尧孙儿……”
半晌之后,穆老太师喃喃,眼中浮现愧疚、心痛、难堪,唯独没有后悔。
“你可知晓爷爷也是为你好,如果那个女人只是一个贫户女子,我还能做主给一个寡妾的身份让她留在府里,可她做的什么?柳巷风尘!花苑妓子!人人唾弃的贱役!!凤朝有法,贱役身份等同于奴隶,连求学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入仕。你身体里留着我穆家的血,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给别人为奴做仆,受人欺凌折辱,一辈子翻不了身么!”
是,凤朝的法度宽容,可也只针对平民和贵族,士农工商,在这个世界,奴隶贩子甚至都是合法的商业身份。
除了奴隶。
在他们看来,奴隶连人都算不上,更别说拥有人权。
就像绾衣,他明面的身份是东荆国世子的仆从,王族侍从,那就是从平民百姓家选的良家子,是有户籍的,可以进学堂认书识字,也可以在药铺当学徒,种种之类。
可奴隶是黑户,与猪狗牛马无异,甚至有时候价格上还不如一头猪仔。
千百年来,无论是从蛮荒俘虏而来的战奴、或是斗奴场里供人观赏的斗奴,还是贵族间随意交换取乐的人奴……奴隶市场遍布整个青凤大陆。
你杀了一个平民,会有人去官府告你,哪怕你是贵族,平民告你要先挨上一顿板子,可只要他敲了府衙门前的明鼓,府衙也不得不受理,法刑司也会派专人来拘你过去查案。
可你杀了一个奴隶,不会有任何人找你。不会有人觉得不对,也不会有人为奴隶鸣不平。
虐杀奴隶在当今的贵族圈子里,根本就是稀疏平常。
城西乱葬岗日日都有死状凄惨残破不全的奴隶尸体丢弃,除了官府会定期去清理一次,以免堆积形成瘟疫之外,根本没有半个活人出入。
斗奴场更是日日赚的盆满钵满,只要税收不落,朝廷根本乐见其成。
所以穆老太师的忧虑也没错,要是穆尧生母不死,他的身份就永远是一个过不去的梗。
所有人见到穆尧,第一反应都会是“看,这就是那个妓子的儿子!”然后以此作为借口,攻讦他,嘲笑他,就是进了学,也是被所有学子贬低耻笑的对象。
甚至,给整个穆家的门面招黑!
既然是这样,那么其生母的“病逝”也就理所当然了。
世族圈子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谁家后院里还没些腌臜事,没名堂的庶子庶女多了去了,谁也不会计较当真,彼此心照不宣而已。
此情此景,穆尧只觉得满心的讽刺。
没错,他如今确实是顶着穆府大房嫡次子的身份,可那又如何,穆府上下照样没人看得起他,欺凌凌辱照样日日都在发生。
一想最近越来越明目张胆,就等着穆老太师归西的那些流连垂涎在自己身上的,恶心欲呕的目光,他就恨不得把他们的眼睛全都剜扯下来。
尤其是自己这一身看似华贵的衣衫下,遍布着的青青紫紫大大小小的可怖伤口,一举一动都牵扯着皮肉,浑身作痛。
为了能体面的来见重病在床的穆老太师,这段时间以来,穆府里那些惯会看眼色的的婢女仆从每次都会在欺凌完他之后,给他换上这么一身,警告他不许乱说,更不能向穆老太师告状,否则轻则一顿打骂,重则关上几天的柴房,只无饭无衣,只靠着几口凉水活命。
他表面上维持着以往一般的沉默顺从,才让他们放松警惕,支开了院子守卫,得了今日这么一次机会。
他心有不甘,仍存怨愤,哪怕心中早有答案,也依然想要穆老太师,向她生母亲口说出一声……抱歉。
没有,什么都没有。
凤朝法制?奴隶?不受欺凌?
呵!
总有一日,他要将这些通通推翻,把这些所谓的贵族、法制,所有这些全都送进地狱里,与这个腐烂污糟的王朝同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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