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泠泠湮回(2/2)
虽无法看清,依稀可辩,那两人身姿轻妙,仿如游戏。
可那一刻,阿婧冷汗布额,双目不移。
那两丈之地无人敢近,那两道身影无人敢趋。
无形的气势,无穷的惧意。
蓦地,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力量,阿婧骤然觉得双手上的业火之气明显,像是要迸发一般,极力朝着蓝青交错的影子中挥舞而去。
蓝影似流风,青衫如叶飘,靠近,分开,然后风静叶止,那两人当庭而立,安然如初。
“够了,你们要打就出去打,这是绿云山,别在这里放肆!”阿婧突然站起身来,朝着眼前两个男人呵止。
“阿婧,你难道认不出他是谁吗?当初在潮城,他对你……”
“他……卫师兄,他……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解释,只是现在,他不会伤害我。”
“他是拜月中人,你难道忘了当初你在拜月教受的苦?”
“师兄,难道你连我都不信了吗?”阿婧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怎么跟什澈扯上关系的,自己都不知道,就只是什澈一直在跟着她保护她,还真的是百口莫辩。
同样是长发飞散,可两人却是那样的不同。
蓝衣临风卓然而立,那是谪仙的出尘与静雅。
青衫舞动墨发半遮,那是碧妖的邪魅与蛊惑。
沉住气之下,卫祈暝还是选择相信阿婧所说的,但是什澈眼神之中莫名出现了敬佩之意,像是他心里清楚,在阿婧身边,有这样一个人,还是很放心的。
“我信你,但你还是不要跟拜月教走得太近了!”拜月教的名声,只要是在中原,都是不好的开始,在中原,都是传说他们噬血食人,巫蛊盛行,术法诡谲,活人祭月,这样桩桩件件的怪异事情,也不得不让中原人对这个滇南苗疆的帮派产生排斥之心。
“息婧宸,我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想不到你竟然在后山藏了个拜月中人,你都回来这么久了,居心何在?”不经意间,申玥的声音传了进来,好像她刚刚一直都在不远处观察,就等着阿婧自己露出马脚。
“申玥?”
“我就知道你是个灾星,回来之后,准没好事。”申玥拔剑直指阿婧,根本不让她有丝毫辩解。
“你别忘了当初你被雪羽楼的人困住,是谁救你于危难?”
“救我于危难?若不是她,雪羽楼会来犯绿云山吗?若不是她,现在会出那么多事情吗?现在又在自己庭院窝藏拜月妖人。怎么,你是想把绿云山也变成你自己的么?”申玥语气偏重,认定了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都是阿婧带来的祸患,加上什澈的身份在他们面前泄露,让申玥认定阿婧就是有了霍乱之心。
阳光如同染上波纹般舞动在水的倒影中,阿婧一人一箫横过申玥冰冷的视线。先是伫立片刻,一挥袍子连着的绯色长袖,灵气迅速的聚集在她的头顶怒放。袖袍中的银针带着红绫易落而出,直逼申玥的命门。光芒迅速的萌芽爆裂,在风的呼啸中藤蔓一样不停的蔓延,与申玥的真气交织纠缠在一起。
阿婧整个人在空中腾起,手中棠箫缠绕着红绫,仅仅三成功法就逼得申玥连连后退,就莫说落屹四式了。
就算阿婧是病体,强撑着还是能让申玥咽下这口气。
“申玥师姐,我敬你当初比我先入门,唤你一声师姐,但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我知道你武功高强,我打不过你…。”申玥眉头一簇,好像讽刺一般,“那天你不是信誓旦旦说是脱离雪羽楼么,那为什么你还要用雪羽功法来打败我?难道出了雪羽楼,你就什么都不会了?”
“你……”
“申玥,够了,身为绿云弟子,为难同门,这就是你这十几年来的修为?”
卫祈暝终究是看不下去,阿婧毕竟还是他心尖上的人,不容许任何人的羞辱。
山外青山,他的姑娘,始终属于他一个人——
当阿婧回过身,准备见什澈的时候,才发现他消失不见了,又是来去无踪,看来他出现与不出现,都是看心情罢了。
经年过往,天各一方,浅浅相遇,深深珍藏,珍藏的不是那个人,而是一种经历,教会了成长。那些来过的人,记得但不会留恋,过去的过去,未来的才能到来。
谁说这一季花期晚?谁说花燃了白驼山?谁在黄沙满天的时候向西眺望,守着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月下花影,笑看世间情恨,红尘千丈,诉不尽繁花似锦。
雪羽楼的景色大不如以前了,楼中枯寂,没有了什么生机可言。陌渊日复一日的修罗之法,岚雪阁周而复始的调查武林,白楼循序渐进的进行,丹霞宫习以为常的朝议。这些无非都是平日里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情,其实楼中有没有婧姑娘都没什么多大的变化,只是每个人的心里,都那般,空落落的。
尤其是,沈绛。
他迷恋上花溪,迷恋上花溪的眼睛,只因为那双眼睛太像阿婧了,克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都会叹而惋惜。
他后悔了,他想她了。
但是花溪不同,花溪只是花溪,她不愿意做谁的影子,她就只愿意做她自己。她爱上沈绛的那一刻起,就知道是一条殊途不归路,她只是一颗棋子,爱上落子者是大大的不该。
是谁在扬手间拂落了惆怅,泪花镶嵌进了痛的记忆。
“来人,传我命令,召令白楼议事,我要亲自迎她回来。”
那个她,是他这辈子唯一不能辜负的人——
“下定决心了?”
“叔叔,我想,是我错了,”
琉朔不语,依旧暗暗的藏身在黑暗当中。
因为阿婧,他重新以沈天楠的身份示人,但是现在又不得不回归到黑暗本身。当初沈天鉴夺下雪羽楼,用沈家命脉作为血契,守护雪羽楼永生,而沈天楠就是那个牺牲品。他习惯了黑暗,永远只能藏身于黑暗中,做沈家不死的守护神,只要雪羽楼还在,沈家的基业便不会倒。
这般的秘密,竟然让沈绛用作迎接自己心爱之人的筹码。
他对感情而言,还真的是,荒谬!
“她当初把冰弦给我的时候,那种决心第一次见,你若是迎她回来,便就不要再辜负她了……”琉朔其实很清楚阿婧对沈绛的感情,从她孤身到幻花宫换人,加上她放弃萧氏神兵的举动,就知道,她对沈绛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情感。只是他这个侄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辜负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她对你的感情,是用心的。”
“我后悔了。”
“至于花溪……”琉朔只是提醒,花溪已经成为他们之间的绊脚石,已经成为他们的隔阂,若是阿婧回来,还是希望沈绛对待花溪的态度能够改变。
“此事,还望叔叔能够,能够再去一趟绿云山。”
在沈绛商议迎接之前,还是要琉朔帮他留意阿婧的动态,虽然最近他都是派精锐在山庄附近潜伏,但是总是会被一个蓝衣术士给莫名赶回来,根本就无法靠近山庄。
琉朔身在黑暗之中多年,就算是高深的术士,也不容易看出。
事过多日,卫祈暝也算是回来很多天了,但是整日里都是跟阿婧在一起,也并未见他跟别的师兄弟叙旧,想来他就是单纯为了阿婧回来的。
一个女人就能让他不顾整个风吟苍穹,阿婧的魅力不知道该说好呢?还是不好?
自古红颜多祸水,那阿婧?
后山的河流中,水面上星星点点漂浮的灯光,绯衣女子静静地看着,默默俯下身去,将手中一盏素白的莲花灯放入水中,轻轻一推,看着它顺水留下。
她站起身,微微闭目,合十默念,神色静穆。
卫祈暝从远处走来,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薄雾中临风祈祷的绯衣女子,这一瞬间,她眉目的神色是如此安宁淡远,完全不属于平日里的那般清冷孤傲。
河的上游有不少人在水边烧纸、施放河灯,到处都是喃喃念经祈祷的声音,有汉人也有苗人。那些声音传入风里散开来,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氤氲,让人听了有些安定到神思驰然。河面上漂浮着千百盏河灯,映得水面一片晶莹,宛如琉璃世界。
他知道,她是在为死去的父亲祈祷。
这么些年来,虽然阿婧一直都怨恨自己的母亲和哥哥,怨恨他们在危急时刻抛下父亲,怨恨在她那么小的时候就抛弃自己,扔下她一个人在江湖间。但是看得出来,她内心已然是怀念着那个已经死去十多年的父亲——那个曾令天下武林闻之变色邪道魔头。
但是自从八岁之后,她也再也没见过她的母亲,甚至都忘记了母亲的样貌。却只是在上次南下讨伐之中见过一次自己的哥哥,这十多年,便就只有这短短的见面。
她也是凡人,她也是有心的,那都是她的亲缘,她又怎么可能毫不在意!
“令尊的魂魄,或许早就已经进入了六道轮回,转世为人了。阿婧,你又何必那么在意。”许久,见她睁开眼睛放下手,卫祈暝淡淡地劝慰。
然而,阿婧看着水面上那一盏盏渐渐飘远的河灯,嘴角浮起的确是冷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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